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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福州,武陵鎮。

  披星戴月地趕了幾天的路,終於到了這黴氣十足的爛地方!陳小韜滑下馬,趕來接應的一名手下替他把汗流浹背的愛馬――「追風」給牽住。

  「二當家的,走到鎮底後,再倒數回來第三人家,由藥鋪店的小路口進去就是了。」另一名叫小安的探子恭恭敬敬地說。

  陳小韜一頷首,小安迅速地隱入街角。

  他注視著這座依山坡之勢層層疊上的紅磚建築,想到自己不遠千里來到這兒的目的,陳小韜思考著該如何繼續下去。

  打一開始,小韜就知道這個書生是個女人;雖然他不知道他的妹夫是否瞎了眼才認不清這點,唉――或者那呆子太愛曉恩了,愛得連神智都迷糊不清了。

  不過知道歸知道,陳小韜可沒舉去揭人家的隱私,當然,對「她」為什麼要扮成男人也沒興趣知道。

  他討厭不老實的人,這點全是被他妹子曉恩給氣出來了,要不是為了早日見到曉恩那笑彎彎的臉,他根本不會從中州千里迢迢地跑到福州來揪出這個叫「紀連」的人。

  說來這樁事還真不是他媽的麻煩透頂!尤其是南方多雨的天氣,每每要遇到連綿不斷的雨水,當他一個在雨中又濕又冷地騎著「追風」狂奔,不由得他就想詛咒自己是倒了什麼八輩子的鬼楣!

  事情的發生是在半年前的八月半,他們蔔山的人馬分批出發到江南會合,去劫一戶姓徐的奸商,這個肥頭肥腦的徐姓奸商十多年前欠了他們蔔山一筆踐踏無數人命的大爛賬,而他和乾爹――卜山的大當家蔔老虎,十多年來便負責帶人去追回這些帳。

  說巧不巧,就在下山的前半年,他那頑劣成性的義妹――卜曉恩,竟女扮男裝溜下了蔔山,一路跑到了江南去遛達遛達,她自由自在,他卻遍尋不獲。

  好不容易找著了,誰知曉恩竟和個姓蕭的書呆子對上了眼,拉了人家就跑,連名節、貞操都不顧,還撒了騙死人不償命的大謊來誑他,結果八月半他帶了人馬去劫財,用藥迷昏了徐府大大小小,然後,他竟然在徐府裡抓到精靈古怪的曉恩。

  她也是徐府眾多昏睡的僕人之一,同那個姓蕭的睡在一道,雖然衣衫端正,但目睹親愛的妹子和個陌生人睡得香甜,也夠他氣腦的。

  被人當成傻子耍的滋味可不好受!他當時氣得差點沒哇哇怪叫。

  他把曉恩抱走了,不偏不倚地就在走廊上撞著了這個叫……哎――管他叫什麼鬼,撞上這個假男人,當時他正在氣頭上,也不去理會,就讓這個假男人跑走了。

  等他出了城,留守在城內的探子才回報徐府不只遭了他們的竊;另外,還不明不白地死了一個唱歌跳舞的官家妓女。死無對證的,這兇手的罪名自然落到他們頭上。

  依小韜的個性,那些官家愛說什麼就讓他們去說,他是不痛不癢,反正沒殺人就是沒殺人,他才不浪費那些口水去費神解釋半天;可是偏偏跟曉恩對眼的那個書生,死認為他們是殺人兇手,為此氣得跟曉恩大吵一架,小韜再怎麼無關痛癢,也不能不管妹子的死活!

  所以,他來找這個扮書生的女人――這個不只是「男人」還是個「丈夫」的假男人。他想不透這女人是怎麼避過迷香的?姑且不論這點,小韜私下猜想,反正這人既然是徐府唯一清醒的人,那麼她也可能同時看見了那楊妓女被殺的一幕。

  偏偏這假男人又不肯說,也不知道是嚇壞了還是怎麼著,連官府都沒敢報,拎著包袱溜得大老遠,結果……就是這麼回事;唉――就算是向來不太會抱怨的陳小韜不禁也要著惱,搞什麼鬼?躲到福州這種濕答答的地方來。

  所謂的不老實,就是指這一點:看見一個明明生得不差的女人,老愛扮成男人,學男人的舉止,不由得小韜就一股無名火起

  跟曉恩一個德性,不認女人的分,硬要亂來!陳小韜咒駡著。

  那一晚在走廊上一撞,開始他也看不出來那是個女人,後來越想越不對勁。試想,一個男人被女人身上最柔軟的部分猛力一撞,就算是再遲鈍的男人,也不會分不清楚對方是男是女;所以他動用很久之前蔔山佈置在大江南北各地的探子,緊急找尋這個叫「紀連」的人。

  一得到福州方面傳來的消息,他捎書給在關外逃避官家追捕的義父和曉恩,書信中並無把事情說清楚,他可不想讓曉恩知道了壞事,只有簡略地約定某個時間,講好在黃州的一個渡口會面。

  然後,他去找「紀連」。

  根據探子飛鴿傳書給小韜的消息,說這個「紀大夫」就住在這條街底,和妻子和女兒一道過活,差不多將近有兩年的時間,平日深居簡出,不太跟人有交往。

  初聞這個消息,小韜真想爆出大笑。真有意思,一個假男人居然有妻有女的,豈不讓人捧腹?

  為此,他怒火更熾,有這種令人作嘔的女人,莫怪這世界一團糟!

  但沒多久他便笑不出來了,當他等到日頭上移,私下跟幾戶人家打聽後,他真的笑不出來了。因為他們都說這對夫婦已住了一段時日,兩人感情甚篤甚至,還有位大嫂更以羡慕、崇拜的口吻讚美這「紀大夫」是位不可多得的「好丈夫」!

  小韜聽完的反應是――頭皮一陣發麻,甚至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是不是他神經錯亂?那個渾身軟軟的,撞上他的書生真是男人?

  不!小韜不認為自己判斷有誤,他陰沉地瞪著那扇自他到了這裡後,就一直緊閉不開的大門。江湖生涯多年,他非常非常相信直覺,再加上他源自北方人特有的死拗脾氣,讓他事不至最後關頭,絕不輕言認錯。

  天色漸漸亮起,清晨的微冷溫度被初升的朝陽緩緩蒸散。小韜走著走著,依著手下給他的地址,拐到巷口,繞進另一條小街,兩旁的商家只有幾戶半掩著門,矗立的參天巨榕正不間斷地、陰冷地透露昨晚一夜宿雨的水氣;驀然,他心頭沒來由地一陣懊惱。

  煩死了!他真的很討厭這樣濕漉漉的天氣,仿佛一切事都有了牽絆。

  而他最痛恨的就是――牽絆。

  兩年前,帶著還沒有滿月的小荷,以及忠心耿耿的婢女湘兒搬到這兒,霽蓮從此挽起長髮、系上方巾、褪去宮裝裙釵,她再也不姓卓,也不姓舒,她化名為「紀連」,當那個曾經風風光光嫁進卓家的「舒霽蓮」真死了。

  福州一待,霽蓮的生命裡再也沒有官家小姐的雍容華貴。為了生活,她把父親傳給她的本事盡數使出,行醫救人一旦成了養家活口的重擔,她就再也沒有懸壺濟世的胸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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