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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謝我甚麼?我甚麼忙也沒幫上。」他哀傷地說:「給阿恒換藥時,他甚麼都跟我說了。我該替姊姊跟你道歉。」

  「道甚麼歉呢。」她慘慘她笑了。「始作俑者的是我呀。」

  「你去哪兒?」

  「聽你的話,把衣服換了。」

  不同於從前總是瞧見的拘謹含蓄微笑,白葦柔笑得特別憂傷,也笑得特別美麗。

  趙正清心一悸,竟覺得她那樣的氣勢,美得令人無法面對。

  此刻,江杏雪的話竄進他的腦海──葦柔有葦柔的選擇,他何苦因自己的私欲而替這一切劃下界線?

  「趙大夫,你有沒有看到葦柔?」傍晚,喬貴憂心忡忡地走去靈堂找趙正清。

  隔著一層布幕,坐在靈柩旁的喬釋謙憔悴地抬起臉,聽見兩人低聲談著話。

  「她告訴找她要回房換衣服。」趙正清回答:「怎麼了?找不著她人嗎?」

  「對呀,我上上下下轉了兩趟,還是沒瞧見她人。她有跟趙少爺說甚麼嗎?」

  「沒有。只是……很奇怪,她跟我講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特別……特別……哎呀,我也不太會說。」趙正清皺眉。「反正我覺得很不尋常就是了。」

  冥紙從手中跌落火中,喬釋謙突然對趙正清形容的那個景象不寒而慄……要真趙正清所言,白葦柔那熟悉的美絕對不是他想見到的;就像夕陽最後的一道霞光,消失了,就再也沒有了。

  這一想,喬釋謙冷汗直冒,沒半點遲疑,飛也似的沖去白葦柔的房間──

  第十章

  烏雲籠罩了半邊天,汗濕透了整臉整身的喬釋謙,拚了命地往喬家後方那一大片樺樹林沖。能找的地點他全翻遍了,最後只剩這個地方。他發了瘋似的跑著,心臟痛得幾乎隨時要停止,只求能來得及阻止白葦柔。

  就在奔進林子裡不到五分鐘,他瞧見了她正踢開腳下的板凳,整個身子掛在離地兩尺的白綾帶上。

  「不!」喬釋謙淒厲地喊,奔上前抱住了她的雙腳往上頂,眼淚慌亂地滑了下來。「快!快救她!」他嘶啞地吼叫。

  喬貴手忙腳亂地解開了綾帶,白葦柔身子一摔,栽在喬釋謙的懷裡。

  「放開我!放開我!」她捶打他的手,痛恨地喊著。

  「你答應我的!你答應我不再莫名其妙消失的。葦柔,你怎麼忍心這麼做?」他牢牢錮緊她,灼熱的鼻息一波波吹到她耳邊。

  「是我害死少奶奶的……如果我肯走得遠遠的,她不會被逼成這樣,她現在還會活得好好的……你知不知道!」白葦柔崩潰了,無法遏止地放聲大哭,「釋謙,她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在乎你。少了你的心,她寧願不要活!」

  「所以你要死?你對她歉疚,就要拋下我走?你們倆口口聲聲都說愛我,卻都要離開我,然後呢?你們都解脫了,剩下我一個人,獨自將這個苦果留給我嘗?」

  「不然我能怎麼辦?釋謙,我能怎麼辦?」她悲哀地看著他。「她要我好好照顧你……她臨走前惦念的全是你,她把你托給了我,她成全了我們,這樣對少奶奶不公平,我辦不到!」

  「如果你真歉疚,那一晚你就不該來;可是你來了,你不顧一切地來了。如果你認為靖心是因你而死,那麼我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不要這麼說!」她爆出一聲淒厲的叫喊。「釋謙,你怎麼能怪你自己?這一切……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呀!我覺悟得太晚了。早在我執意不離開你,就已經傷害她了!」

  哭著哭著,她被喬釋謙擁進懷中;一記響雷劈下,豆大的雨滴嘩啦嘩啦地下。

  「都是我,你們誰都沒有錯,是我……」他喃喃念著。

  連著幾日折騰,白葦柔心力交悴,哭著哭著,一口氣喘不上來,竟暈厥過去。

  趙正清一搭脈搏,沒幾秒鐘,臉色嚴肅地轉向喬貴。

  「她怎麼樣了?」顧不得全身凍得發紫,喬釋謙捉住趙正清問。

  「她已有三個月的身孕,不宜過於勞累。」

  喬釋謙驚愕地望著喬貴許久,而後者投注在白葦柔身上的眼光卻只有關懷,沒有一絲做父親的喜悅。

  「這孩子是誰的?」喬老太太突然開口,眯緊眼直覷著白葦柔。「你嫁阿貴才不過一個月,就有三個月的身孕。你最好說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清醒的白葦柔白著臉,僵硬的兩手緊緊捏著被單。

  三個月!喬釋謙顫顫巍巍地跪坐在她身前,緊盯著她的眼睛。

  「孩子是……」他打顫著,就是沒能問全這句話。

  如果她承認了,她會變成第二個趙靖心。白葦柔倏然抬頭,彷佛趙靖心就在眼前;她如果承認了,留下來會有比死還不如的待遇。出身名門的趙靖心尚不能躲過,況乎她的出身是一道揮不去的烙印,隨時隨地會讓喬老太太對她揮杖相向。

  「是……阿貴的,請老夫人不要妄加猜測。」喬貴急急跪下來喊道。

  白葦柔瞅著喬貴,他的表情急切,卻又那樣嚴肅而認真。含著淚,她笑了;若這世上還有誰教她感激涕零,也就只有他了。

  喬老夫人突然一把揪住白葦柔,冷酷的眸光像針一般紮進她瞳仁裡。

  「我要你親口告訴我。」她橫過喬釋謙一眼,似乎有絕對的勝算推翻喬貴的答案。

  喬釋謙受傷的第二晚,那個躡手躡腳走過川堂的,明明就是白葦柔,她相信她絕不會看錯。要說喬釋謙真沒那種心,那夜裡也都證明了。

  一等白葦柔懷了喬家的種,孩子一落地,她自然會想辦法把白葦柔料理掉,這是她的計劃。喬老太太陰惻惻地想著,那孩子將會完全屬於她。她已經在喬釋謙身上失敗過一次,她不會再失敗第二次。

  一切都這麼順利,只除了趙靖心的意外;不過那是她自找的。喬老太太逼近白葦柔,自信滿滿。每件事都出乎她意料中的順遂,怎麼會在這裡斷了線?

  「說呀!當著喬家所有人的面、當著釋謙的面,你大聲給我說清楚,孩子到底是誰的?」

  白葦柔被她的舉動嚇到了,尤其是喬老夫人的那雙眼眸,近距離看更是恐怖。她終於明白,為甚麼趙靖心會如此依賴喬釋謙,這女人行事太狠絕!別說趙靖心怕,連她都會膽寒。

  喬釋謙拉開母親,將她的手輕柔地放進棉被底下。

  這已經是主人對奴僕之間最禁忌的行為了。

  「葦柔,說呀!」趙正清也急於想知道答案,他在這場被逐出競賽的感情裡愈來愈困惑;即使已成了局外人,他仍不明白事情的真相。

  喬貴的手放在她的肩上,白葦柔垂下眼,鎮定自己的心,卻在望見喬釋謙擱在棉被上的手時,方寸大亂。

  「說吧,葦柔。」

  不,她不會再跳進深淵了。坐在她對面這個男人給了她新的生命和尊嚴,趙靖心在臨走前給了她寬容和希望,還有喬貴,他為她背棄了對主人的忠誠。她背負著他們的愛,她要活著,用她自己的方式活著。

  如果這會傷了喬釋謙,她也無能為力。

  「不,是阿貴哥的。」她覆住耳朵垂下頭,不忍見他的表情。

  「葦柔。」

  「是阿貴哥的,我不會騙你的。」她喃喃念著,躲開他的眼光,整個身子縮成一團。

  喬釋謙的眼神黯了一層。

  當日是他先輕輕鬆開她的手,又親手撚熄了那盞燈。如今他能有的期望,也只是日後默默祝福她一切平順。

  望孫心切的喬老夫人臉上肌肉卻頻頻抽動,失望令她咬牙切齒,卻無可奈。

  趙正清的心裡沉澱著。對他而言,這個答案只是明白真相的釋然,沒有半點意義。

  「少爺,讓葦柔休息吧。」喬貴不忍地開口。

  「是呀,你該休息了。」他有些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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