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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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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中,白葦柔被震醒了。她呻吟了一聲,那微弱的聲音聽在喬釋謙耳中,無異於世上最美妙的聲音,比甚麼喊叫都還有力。 喬釋謙低下頭,以自己都不熟悉的溫柔低喃:「葦柔,你聽得見我嗎?」 她的一隻眼睛腫得無法睜開,只能以些微的角度輕輕轉動脖子,點頭回答他,然後無聲地流下淚來。 「葦柔,你聽得到我嗎?」 「我沒有……」她突然睜開眼睛,口中囈語不斷。喬釋謙的影像在瞳孔裡一直無法精准地交集,她伸手想固定眼前搖擺晃動的影像,奈何連舉手的力氣也沒有。「他……逼我,他逼我,可是我沒有……我不讓他得逞,我不要再回去……不要……」 喬釋謙瞪著她勾不著邊際的手,握緊的拳頭微微顫抖著。他咬著牙,心底的煎熬和自製不斷地交戰;他知道擁抱一個女人不須讓自己這樣為難,但他就恨自己的固執頑強,用良知壓迫自己,也同時殺死自己的感情。 是他讓她這麼痛苦的,原以為他帶給她的新生,即便不是光采耀眼,但也至少平實淡泊,誰知竟為她招致了這麼多的磨難。難道白紙沾上污點,就永遠不能繕寫成山水田園?人世間不該是如此晦澀陰暗啊! 任那倪員外自責半天,主僕倆卻沒多待一秒鐘。臨時從喬家駕乘的這輛騾車,原來是擔布用的;因為車輪寬,方便在積雪中進行,但車身卻很小,只能容納一個人躺平。寒冬的臘月天,喬釋謙把白葦柔交抱給喬貴;他褪下衣袍,攤在車板上,又接過白葦柔,並仔仔細細把她身上每一寸都小心包住,就怕露出縫隙會凍著她一分一毫。 點點滴滴看在心裡,喬貴眼眶紅了。他似乎這才明白,主人那蘊含在心底的感情有多深。 喬貴脫下外衣遞給主人,喬釋謙卻搖頭吩咐他穿上。 「這一點兒冷不礙事,你趕緊去請道生堂的何先生帶些藥方子到家裡來,正清一會兒可能用得上,我到家跟你會合。」 救人如救火,喬貴不再堅持,三步並兩步急急忙忙走了。 「葦柔,別怕,我帶你回家。」呼嘯的風雪之中,他的聲音溫存,再次確定不會有雪花落在她臉頰。 無視那愈吹愈大的風雪,喬釋謙挪動腳步,踩在泥濘的地上。他拍打騾子,吃力扶著車,舉步維艱地朝喬家前進。 那一晚,喬家誰都沒能入眠。喬釋謙抱著白葦柔,大步穿過中堂樓閣。早有幾個下人沖去告知了趙靖心,她人在房裡,惴惴不安地迎了出來。 「你回來……我的天!葦柔!」趙靖心在看清楚白葦柔的慘樣後,她身子一軟,癱在繡兒身上。 喬釋謙沒慢下步伐,不等喬恒開門,他早把門板踢開,將白葦柔端端正正地放上床鋪。 「倪家人沒為難你吧?」趙靖心虛弱地問。 沒等他回答,趙正清像陣風似的刮進來。 「天殺的!」一見白葦柔的傷,他發瘋地咆哮起來,手下沒停地把藥箱打開,先做例行檢查。 蔣嬸端著一盆水進來,放在桌上,一臉明顯是哭過的痕跡。 相較眾人的驚惶忿怒,喬釋謙平靜得可怕。從闖進倪家抱出白葦柔回到喬家主屋,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救活白葦柔。 「我沒見過這麼槽的情況,她至少十天下不了床。」趙正清的眉心愈揪愈緊,收起聽診器,神情充滿忍耐和忿怒。 「你們身為主子,沒打算替她討回公道?」趙正清惱怒地轉向喬釋謙,雙手禁不住打顫。 白葦柔仍斷斷續續地咳著血,趙靖心握住她的手,卷起袖口,手臂上醜惡的瘀青讓她的心更起了一陣戰慄。 「姊、姊夫,你們說話呀!」 趙靖心的眼淚滴下來。「正清,兇手的事容後再談,眼前請你先想法子救救她。葦柔……葦柔能好起來嗎?」 「好起來?你們知不知道她的五臟六腑都出血了?要不是頭部沒有受到嚴重的撞擊,她可能早就死了,你們懂不懂?」 聽到這番話,繡兒及幾個丫頭全嚇得渾身顫抖,眼眶更是跟著紅了一圈。 「有……甚麼深仇大恨,要……這樣動手?」蔣嬸緊捏著袖子,索性嗚咽地哭出聲。 「救活她。」 眾人全抬起頭來。那是喬釋謙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冰冷、簡單,蘊著不容人拒絕的嚴厲。 趙靖心與他夫妻多年,也不禁心驚。 「救活她,公道才能討回。」說完人便離開房間;趙靖心急忙也跟了上去。 趙正清咬牙切齒地低下頭來。姊夫說的沒錯,當前要務就是把白葦柔救活,說甚麼狠話都是白費力氣罷了。 你等著,葦柔,我一定會把你救活;然後,我們都會幫你討回這個公道的。 「你想做甚麼?」趙靖心在門外低語。 喬釋謙不回答,只是定定地看著她。「靖心,你認為還可以息事寧人嗎?」 「我擔心你。」 他兩手撐著欄杆,像方才在房裡一樣,動也不動地回應著趙靖心的話。 趙靖心執住他的袖,卻發現他的眼神飄得好遙遠。 她順著他的視線看著那片藍藍的天,眼底茫然起了霧氣……趙靖心垂下臉,合掌的雙手滴著淚,喃喃請求:老天爺,我趙靖心就犯這麼一個錯誤,千萬不要讓釋謙知道這件事其實是我設計的,不要讓我失去釋謙…… 「回房去睡吧,我人在這兒侯著,不會有事的。」喬釋謙吩咐,趙靖心無力再拒絕甚麼,黯然地離開了。 房內,直到白葦柔的呼吸趨於平緩,一屋子亂紛紛的聲音終在淩晨時分散得乾乾淨淨。 替她解開床側的吊幔,喬釋謙疑疑地望著白葦柔熟睡的臉龐;臉上那些污泥和傷痕經洗淨處理後,至少不似初見那樣觸目驚心了。他攤開手,看到那點點的血漬已在掌心凝成磚紅褐色。 他知道,和白葦柔之間,就像這些自體內淌出的血液,再也流不回從前;此刻坐在床前守著她的男人,再也不是當初那只為惻隱之心而挺身救人的喬釋謙了。 他甚麼都不是,他只是靈魂脫軌的丈夫;他是個背叛妻子,愛上其他女子的丈夫。 只是這樣的愛,來得太遲。也許就在他們倆琴琴相對的那一天,她的胡琴聲像刀一般切進他的心,今生便註定只能對白葦柔說──相見恨晚。 「姑爺,老夫人請您上祠堂去。」繡兒臉色發白地在門外喊著。 「甚麼事?」一夜未眠,他甩甩頭,窗外的晨光刺眼不已。 「繡兒不知,小姐也在祠堂等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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