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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不否認,那就是默認了?趙正清重挫似的呆站在原地。

  「怎麼會這樣?」他喃喃自語。那麼美好純潔的一張臉,背後怎麼會有這樣的過去?「葦柔,其的是那樣嗎?」

  白葦柔腳步沒停,過去幾個月辛苦建立起來的平靜全被搗毀了。沒人想過她的感覺,她難道不是最該哭的那個人嗎?也罷,經過這一切,身後這個男人也可以清醒了。

  正月新年。

  月上柳梢頭,小屋子裡白葦柔打散了一頭長髮,仰首凝望著那彎單薄的月牙兒。

  在這除夕夜,除了留守的、返鄉的,所有的下人都聚到主屋守歲去了。

  只有她,早在張媽的事先警告下,假託了身子不適,躲在無聲的小屋裡。

  但這樣的藉口卻引起喬釋謙的關心。在歡喜熱鬧的新年裡,他不知道為何悵然若失。

  走來探她,卻也只是站在門外,避至暗處不敢出聲。

  從她搬離主屋將近半個月的時間,他不曾再見過她一面,而今,他卻不知該找甚麼理由見她。手裡的燈籠微微打顫著,彷佛就像他的心,但卻無關寒冷。

  他終於輕聲叩窗,推門而進。

  乍見他時,白葦柔一怔,隨即想起自己儀容末整。還以為今天是不可能有人到這兒來的,沒想到……她慌亂地將一頭亂髮朝後撥去,臉頰漲紅,神色尷尬莫名。

  「你……怎會到這兒來?」

  「他們說你不舒服,我過來看看。」抖落衣上的雪,他收傘進屋。烘爐裡的火光暖暖地撲面而來,他凝視著她,非但不覺得她失禮,反而那天井上的雪映著火花,襯得她黑黝黝的髮絲在夜裡更灼亮。

  「你好嗎?」

  她輕輕應了聲,就沒下文。

  「怎麼不到主屋跟著大夥兒一起慶祝?我還記得中秋夜你玩得很開心。」

  提到中秋,她更惻然了。顯然那歡樂對她而言,似乎已很遙遠了。才兩天不是嗎?她搬出主屋才兩天,有關她過去的那段流言卻隨著張媽的有意無意傳遍了喬家;除了喬貴和蔣嬸待她依然,其餘的全都跟她有了距離。

  這樣霜雪皚皚的新年,她哪裡都不屬於,連喬家都不是她的依歸。

  寂寞,才是她生命裡永遠揮不去的影子。

  白葦柔歎了一聲,起身走到後頭起灶燒水。

  「葦柔,在喬家你不開心?」

  「沒有的事。」她抬起頭,突然像發現甚麼,盯著他衣襟上一處裂縫。

  在那一刻,她很想伸手拉住他,可是卻沒這麼做。

  「你衣服裂了。」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有些赧然她笑了起來。

  「虧你說了,還是新衣服呢。我沒注意,買衣服的下人也沒留神,真糊塗。」

  「我替您補上吧。」她口氣淡淡地說,只是心裡深刻地明白,在他面前所說的每句話都是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注意,所有事情都會失去原有的規律。

  「那……麻煩你了。」喬釋謙褪下衣衫,望著她穿針引線。依著燭光的銀針隨著她指間奔梭來去,靜靜縫綴著。

  天井上的雪依舊無聲地下著,在屋簷上一塊塊地凍結起來,靜靜的甚麼聲音都沒有,喬釋謙無法不注意他那愈來愈幸福又不安的心。

  他默默地想著,在白葦柔身邊總能輕易找到他一直冀望擁有的感覺;但這種心緒卻讓他變得事事無法拿捏、無法決定,這完全矛盾。

  領著丫頭回房的趙靖心在小屋院外停了下來,她無法不去注意房間裡那熟悉的側影──丈夫的臉龐盡收眼底。

  溫柔、怡悅,像是猝不及防被人揍了一拳。趙靖心猛然退了一步,背後的繡兒擎著傘撞上她,傘柄微微自肩上斜去,傾落了她半身碎雪。

  繡兒在身後困惑地瞧著她,而趙靖心怔忡了一會兒,僵著身子又往前走去。

  就在交還外衣的時候,喬釋謙再度碰觸了她的手。然而這次他卻不假思索,緊緊握住了那雙冰涼小手,口氣中透出濃濃的憂悒。

  「你的手總是這麼冷。」他煩惱地說。

  白葦柔驀然引來一陣心酸。

  「老毛病了,一直……都這樣。」她不著痕跡地移開手,在唇邊輕輕呵著,和著那壺水沸騰的霧氣,在兩人之間如煙般的飄起。

  她小心自灶上提下水壺,替喬釋謙沖了杯茶。

  「你可以跟大夥兒一塊到主屋守夜的。」

  「不了。」她搖頭低語,眉目黯然。「我想……一個人靜靜。」

  「也好。謝謝你替我補衣裳。」知道她的猶豫,喬釋謙也不再堅持。

  「別這麼說,葦柔應該的。」

  「過完年,這天氣還得冷一陣子呢。」喬釋謙輕啜了一口茶,看看屋外,依然雪意未消;而茶入了喉,卻有些苦澀。回頭他又說:「沒事多披件衫子,不管在哪兒可都得好好照顧自己,你答應過我的。」

  「嗯。」她點頭,唇邊浮起柔順的笑。但被握痛手的心酸仍持續著,令她更想流淚。

  不管如何,都得好好活著。活著,才能好好愛人;活著,才能感受別人對你的愛。

  這是她親口對他說過的話呀,但是……但是……他感覺到了嗎?白葦柔在心裡哽咽地問。

  「我回主屋了。如果……你改變心意的話,隨時可以加入我們。」

  「嗯。葦柔送少爺。」

  是甚麼原因她已無法追究了,白葦柔將手絹兒緊緊擱在胸前,彷若守護著自己一顆隨時會崩裂開的心。他的影子在燈下愈拖愈長,讓她不由自主想奔上前踩住他頎長的身影。

  或者,她傻氣地想像著,那便可以把他一部分的人偷偷留下,成為她永遠的私藏。

  也許這樣能讓她碎裂的心縫合一些些。

  但是她始終沒敢這麼做,她只能握緊拳頭,絞扭著不成形的帕子,拚命擠壓著胸口,彷佛這麼做就可以制住自己的不應該。

  趙靖心擁有的那一部分,是她不敢想,也沒資格擁有的;她只希望有個影子,就算是渺無實體,只要那是喬釋謙的就夠了。

  被握住手時的心酸是為自己流的,因為再也沒有人像喬釋謙待她這樣。白葦柔長籲一口氣,眼中蓄滿了淚。

  天可憐見,她如此卑微,但卻那麼樣……那麼樣地愛他!

  所以,她無法自私,也不能自私。

  寒意漫漫而起,拖曳著屋裡殘燼的煙灰。她仰首望著天空,想起初識他的那一天,也是失去孩子的那個夜晚;更無法避免地想起他曾不吝惜送出他的溫暖,只為讓她分享。

  他的氣息、他的呼吸、他的味道、他在沉默之中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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