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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何麗倒是好端端的坐在沙發上。

  我一時傻在那裡不知該如何解釋我的魯莽,難道剛才是我眼花?

  「我剛才在樓下看見你坐在陽臺的欄杆上,我以為你……」

  「以為我會往下跳嗎?」她笑了,笑的只是面皮,蒙娜麗沙似的微笑:「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喜歡坐在高高的地方,這裡太矮了,才六樓,以前我住二十二樓呢!往下看,人跟車都變得好小好小。」她說話的時候,眼睛盯著前方,好想在跟空氣說話,仿佛我並不存在。

  「來。」她站起來拉我的手,極其自然的,似乎已經拉過千百次般自然。

  她拉著我走向陽臺,一瞬間的時刻,她已經輕輕鬆松地掛坐在欄杆上,熟稔的程度,證明她時常這麼做,兩隻腳掛在欄杆外,晃啊晃。

  「你也上來啊!」

  「我?」

  我大約猶疑了三秒,僅僅三秒。

  我坐在她的身邊。

  六樓並不高,但摔下去,即便不死,也半身殘廢。

  她的頭偏過來靠在我肩膀上,清柔的風把她的頭髮飄到我的臉上,我可以聞到她頭髮上洗髮精混著香水的味道。

  居高的恐懼與女人特殊的氣味,複雜的情緒,把我的身體變成了僵直的木乃伊。

  對面公寓的一個男子打著赤膊,在窗口旁探望。離開。回到窗口,又離開。

  「你愛我嗎?」她抬起頭,向右偏著45度角,睨著我。

  我的頭仿佛與我的身體分離,如搗蒜般的猛點。

  她看過我的信了,我肯定。

  「真奇怪,我那麼愛他,他卻可有可無,你倒是這般愛我!」

  她的聲音飄飄蕩蕩的,有著看透什麼的淒涼。

  我們並沒有在陽臺上待太久。

  她把我拉回客廳。

  她站在客廳的中央,甚至沒有拉上窗簾,便刷地脫去洋裝,像是急於從洋裝緊緊的束縛中掙脫以重新獲得自由。

  我可以想像對面公寓打赤膊的男人若是又回到窗口,他那獐頭鼠目的模樣。我杵在那裡,我的腳被定住了,牢牢的釘在地板上,而且這一次連手也被定住了,像是中了符咒,動彈不得。

  她脫了我的衣服。

  然後牽引著我的手在她的肌膚上游走。

  我像個木偶,而她是操縱木偶身上的線的主人。

  在造愛後,她赤裸的身體離開我的胸膛,轉身在湖水綠的沙發上蜷縮。她緊緊地抱著淺茶色抱枕,抱枕上的金色流蘇,無力的垂落在她細白的小腿上。

  我很受感動,這是我的第一個女人,我熱烈地從背後抱住了她。

  瞬間時間停滯。 補習班走廊上貼滿花花綠綠的榜單,名子像螞蟻一樣的爬滿整個牆壁。

  一隻螞蟻,一個故事,一年壓榨式的苦讀。

  我蠻不在乎地吹著口哨走過。

  「許智麟,你來回答下面這一題。」透過麥克風的聲音在教室中詭譎地異常刺耳。

  何麗完全像無事人一樣,照樣點我起來問問題,那題很簡單,我卻跟自己慪氣似的不肯回答,傻傻地在那裡罰站。

  她一視同仁看待我和其他同學,在那片刻我懷疑昨天發生的事根本是我的幻覺。

  但只要重新碰觸她火熱的身體,一切又趨向真實。

  「還沒看到你寫給我的情書時,我就知道你愛我。」她說。

  「你怎麼知道?」我的頭枕著她的大腿,張開眼睛問她。

  「如果你站在講臺,你就會知道,看到台下,一清二楚,幾百隻空洞的眼睛,只有你的眼神是不一樣的,你太年輕不懂得掩飾。」

  她一邊說一邊撫摸著我的頭髮,像一個母親。

  或許每個女人的心理都住著一個母親。

  那段時間,光陰便只在補習班和何麗客廳的沙發上流轉。

  當然,那年我只考上了三流的私立大學,僅僅比前一年大學聯考的成績多了五分。

  如果有人問我會不會後悔?

  我會回答我不知道後悔是麼滋味。

  時間過得太快,來不及停下來思考該不該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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