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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那是一個冷颼颼的夜,我手裡拿著厚厚的一疊情書,是的,厚厚的一大疊。全是用英文寫得,我挑燈夜戰好幾個夜晚,拚命地查字典,用著艱深的單字,心中忖度在補習班教英文的老師一定喜歡英文程度好的學生。

  當時並不瞭解我有沒有拼錯單字、用錯文法,對何麗來說一點也不重要。信紙因為我捏得太用力而有了幾個指紋陷地壓痕。

  我翹了最後一堂課,為了避開同學,提早到停車場等她,我知道她都把車子停在這裡然後在步行到補習街上課。

  補習班的導師大概已經打電話到家裡了吧!我仿佛看見母親鐵青的臉,她不用說什麼,那張臉就已經夠我受得了。沒有考上大學已經愧對祖宗十八代,竟然還敢翹課!但是一想到馬上就要見到何麗,老媽的臉似乎變得不太可怕。

  我應該沒有拼錯單字吧?我在停車場來回踱步,把信捏得更緊。

  不知道何麗究竟為了什麼事情耽擱?

  停車場白涮涮的日光燈映著灰白的泥地更顯得慘澹,來了幾個取車的人,對我投以異樣的眼光,我只能假裝看著手錶,皺了幾下眉頭。

  何麗快步地走來,她穿了件紅色的洋裝。

  記得第一天上課她也是穿了一件紅色的洋裝,如女神般地踏上講臺。至今她仍是我心中的女神,無人可取代。

  我的女神正從我面前走過,我想開口喊她,卻被一個聲音捷足先登。

  「何麗,你到底要生氣到什麼時候?」男人把她拉住,把她的臉扳向自己。

  「你還好意思問我,我還想問你打算怎樣?」何麗的聲音在空氣中叫囂,尖銳的聲音是我從未聽過的。「你怎麼可以說都說不說一聲把我們戶頭的錢全部提光?」

  原來他們的關係,已經親密到將錢存在同一個戶頭。

  男人皺著眉頭,有一句沒一句的解釋著,仿佛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就非得買那麼貴的樂器嗎?」

  「音樂是我的生命。」男人的手攤了一攤。

  男人留著長髮,隨意紮了個馬尾,顯得有些散亂,胡渣也沒刮,身上散發出一種深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是藝術家的頹廢。

  「音樂是你的生命。」她從鼻腔裡「哼」了一聲,「也沒見哪個製作人用了你的創作。」

  男人仿佛被這句話刺傷了自尊,忿忿地說:「我不會一輩子被埋沒。你別小看我。」轉頭離去。

  不得志的男人特別需要尊重。

  「你給我回來。」何麗望著他的離去的身影嘶吼。

  男人倒是帥氣地頭也不回。

  何麗轉過身來,蹣跚地往車子的方向走來,臉上清楚的掛著兩行淚痕。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看見了我。

  我的腳仿佛定在地上,手指把厚厚的一疊信捏得更緊。

  「遲交的作文嗎?」

  我的喉嚨乾渴地說不出一句話。

  她從我手中接走信。丟下一句:「下次別再遲交了。」

  我仍然定在那裡,車子從我身旁加速揚長而去。

  不知道何麗回去後看了信了沒有? 接下來的兩天我都不敢去補習班,抱著棉被硬說自己得了重感冒。卻還是趁著母親去打麻將的時候,跑到何麗住的公寓樓下,倚著電線杆發呆。

  我所以會知道何麗的住處,完全是個巧合。

  就在兩個星期前,約莫五六點,快到了吃晚餐的時間,母親卻堅持要我去樓下的頂好超市買蒜蓉醬,不肯用醬油代替。雖然我和爸都覺得兩者相差無幾,不過在母親執意堅持下,我也只好下樓去買。

  當我正準備結賬時,卻看見何麗正在冰品區手裡拿著兩盒冰淇淋,推車中放滿了食物。

  她一定住在這附近。

  我還能如何做呢?

  我鬼鬼祟祟地尾隨著她,像個三流的私家偵探,可笑的是手裡還握著蒜蓉醬。

  拐過兩個巷子,她停在一個舊式的公寓面前,伸手進手提袋裡掏鑰匙。

  我躲在電線杆的後面,一直看到六樓的燈亮了,她走了進去,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原來我們住得那麼近,而且居然能夠巧遇。

  當時跟蹤她,只是為了滿足好奇心,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真能一探香閨。

  此時何麗住的六樓的燈亮著,窗簾上的人影仿佛是老舊的皮影戲,糾纏又分開。

  玻璃碎裂的聲音,敲擊著清泠的夜。

  摔東西的聲音是從六樓發出來的吧?

  前天在停車場見到的男人從公寓的大門匆匆走出,額前的一絡頭髮頹然的遮住半個眼睛。

  我抬頭往上望,心中一驚。

  六樓的陽臺上,一個女人坐在欄杆上,雙腳在欄杆外晃蕩。

  她到底想做啥?

  我唯一能做的事,便是沖上去把她拉下來。

  我氣喘如牛地爬到六樓。

  大門是開著,或許是那男人走得時候粗心地忘了關門也說不定。

  我毫不猶豫地沖進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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