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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當晚,蘭泗命小總管收拾簡單行李,披星戴月,騎著他那白色駿馬翩然出城。

  春風拂面,舒柔得有如綢緞纏繞似的,偌大的庭園枝葉扶疏,隨風搖曳生姿,一個纖細的年輕女子素淨著一張臉,正坐在涼亭裡。

  「姨娘,這是按照您教導我的擬定的王府賬冊,請您幫我瞧瞧。」一個約莫十歲大的清秀男童乖巧伶俐的拿著一本冊子。

  初荷將視線從遠方收回,笑笑的看向立在她身邊的福陽。

  半個多月前,她收到簡親王十歲兒子福陽的親筆來信,青澀稚氣的信中寫了讓初荷驚訝的事實。

  福端得了急病,苟延殘喘與床榻,整個王府由於多年來開銷過大,導致庫房幾乎空了,一堆遊手好閒的宗親個個仗著年紀比福陽這個爵位繼承人大,全吵著要王府拿出值錢物品抵押典當換生活費。

  福陽在一個年輕管家的協助下,急忙寫信給遠在北京城的初荷,盼望這個老王爺死前一再叮囑福陽可以信任的人,能夠前來協助他這個年幼孤兒。

  初荷接到信之後驚訝萬分,本就思索著要親自前去瞭解實情,卻不料收信隔天跟敦華見面敘舊,就在梅花林裡發生了那件讓她不敢置信的事。

  當下,再也沒有任何遲疑,隔天一早便帶著麗兒立刻返回簡親王府。

  「很好。往後就按照這份新的規定,宗親凡年滿六十歲才得以領取月例,其餘人等可以跟王府租借田地維生,咱們不收他們的租金,但也絕不再給他們任何銀兩,就讓林管家照著去辦吧。」初荷溫柔的對著福陽說。

  老王爺的所有兒女裡面,就只有福陽最像老王爺,也只有福陽認認真真的跟著老王爺請來的師父習字讀書,初荷向來也很喜歡福陽,福陽也在老王爺示意下喊初荷為姨娘。

  「姨娘,要不是你半個月前回來幫我,整個王府可能早就被鬧垮了。」福陽想起宗親們囂張跋扈的對著他叫囂,仍是心有餘悸;又想起林管家發現庫房都空了,當時兩人都震驚無比。

  所幸初荷帶著簡親王給的幾箱金元寶匆匆返回,更找來縣令鄭奇山主持公道,這才穩住了局面。

  「你大哥的後事辦得如何了?」初荷問。

  她返回王府沒幾天,福端就撒手人寰。聽林管家說福端根本不是什麼正常的病況,他得的是難以啟齒的隱疾,是他流連花叢不知檢點而染上;他死後留下七個妻妾,卻無半個子嗣,初荷讓所有想離開改嫁的人拿了足夠的銀兩,都放她們走了。「大哥過世後根本沒有人來弔唁,以前那些跟他稱兄道弟的人,現在一個都找不到。林管家說約莫他們都曾跟大哥借過錢,怕被咱們催討,所以避而不見。」福陽略顯稚氣的問著:「姨娘,我大哥是壞人嗎?」

  初荷愣了一下,忍不住摸摸福陽的頭。「不是的,他不是壞人,他只是很多事情沒想清楚而已,他不小心做了一些錯事,咱們要原諒他。」

  「聽林管家說,阿瑪過世後大哥曾經找了宗親長老要為難您,您不生他的氣嗎?」福陽仰著小臉問。

  「本來當然是很生氣的,但是後來就沒事了,現在他病逝,什麼恩怨都隨之化解了。」她卻忽然想起那時蘭泗騎馬趕路帶回王公公的情況,以及她沖進驛站他房內拜倒謝恩,那時他疲倦卻溫煦的笑容。

  明明才幾個月前的事.怎麼像是已已經過了好久?

  「姨娘不在生大哥的氣了了,因為我們是一家人,對不對?」福陽笑著,溫暖的陽光灑在他稚嫩的臉上,顯得光彩閃耀。

  初荷聽了愣住,忽然一陣鼻酸。她顛沛流離、無法遂願的人生,其實還是有人視她為一家人啊。

  初荷忍不住將福陽抱住。「是啊,我們是一家人。」

  「那你不要回北京,跟我住下來吧。」福陽央求著。

  初荷看著他,想起那日梅花林裡被蘭泗抱著吻住,至今今想起仍讓她身子微微發抖。當時感受到蘭泗略帶冰涼卻又十分柔軟的唇.她心神激動的完全亂了思緒,直到回神,聽到了蘭泗要她當他福晉,再印證皇太后的十日之約.以及揣測他聽到了她與敦華的談話,刹那間震驚得難以自己。

  她不要成為他選無可選情況下的福晉,她不是他被逼婚逼王無路可退的救贖,難堪與心痛重重打擊了她的自尊,讓她那日匆匆推開他之後逃逸無蹤。

  「好,姨娘留下來,再也不走了。」

  北京城,她是不願、也不敢再待了。她回到王府那日,立刻寫信向皇太后稟明簡親王府事情緊急,她必須即刻返回協助;現在看來,她該再寫一封信告訴老人家,她是不會再回北京城了。

  縣令鄭奇山家中——

  一道修長清瘦的身影在院子的石桌子上頭鋪紙作畫,但見白色畫紙上畫著一個帶著笑意的女子,那女子身穿蓮藕色小碎花衣裳,梳著簡單的髮型,沒佩帶任何飾品,小巧的臉蛋配上清秀細眉,眼睛仿佛隱藏了秘密似的,透著點慧點與溫柔,嘴角漾著一絲笑意,容貌並不特別美,但在一筆一劃描繪勾勒下,卻顯得斯文秀氣,恬笑如春風。

  「貝勒爺,用點茶。」小總管必恭必敬的端上一碗毛尖。

  被喊的年輕男子似沒聽見,仍是拿著畫筆細細修著畫中女子的尖下巴,那專注的神情帶著點惦念,好半晌才停下筆,但兩眼仍直直盯著畫中人,仿佛心中千言萬語正默默對著她傾訴。

  「原來你在這兒啊,在畫什麼?」

  猛然爆出一道宏亮的聲音破壞了院子裡靜謐的氣氛,也把兩人嚇了一跳。

  「鄭大人真是好精神。」小總管受手上的毛尖差點給灑了。

  蘭泗貝勒搖搖頭。「你這大老粗,一定得那麼大聲嗎?」

  「嘿,我可學不來你這文縐縐的摸樣,本人向來都是這樣講話的。」

  鄭奇山站到蘭泗身邊。「畫啥?喔,這不是那位……哎呀,搞不懂你這腦袋,畫什麼畫啊!人又還沒掛,我說你就直接登門拜訪,有話直說、有屁就放,不是很痛快嗎?」

  小總管忍不住噗哧一笑。鄭奇山方頭大耳,臉黑聲大,個性又直爽過頭了,真搞不懂怎麼會跟貝勒爺成為朋友。

  蘭泗聽了也笑。「多謝你的建議,不過,免了吧,我自有盤算。」

  蘭泗深知鄭奇山這人粗中有細,看是魯莽,實則精明。兩年前他被派前往邊疆視察,一日獨自輕裝便騎四處走走,偶然遇到趕路的鄭奇山,見到這個奇怪縣令居然被賊搶走了包袱也不追不喊,正覺得納悶,鄭奇山看他好奇,就說那小賊看來餓了好幾天,包袱裡不過是兩塊饅頭一點碎銀子,沒了也就算了。

  「你盤算什麼了?瞧你這次來,給累成了什麼樣!看來比上回趕路六天還憔悴。」鄭奇山呸的一聲。

  「沒辦法,咱們貝勒爺那日從京城出發。才出城沒多久就接到聖旨,說是要繞道順便去陝西巡視饑荒情況,還規定的在二十日前稟報回去,咱們就只好匆忙趕路,累都累死了。」小總管忍不住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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