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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進姑娘閨房還是十六年來頭一遭,說什麼都不自在。東方展言一進房,就這麼站在門邊,視線定定落在桌上,不敢四處遊移。

  那桌——「好亂……」他傻眼,先是看見靠牆那側歪七扭八堆成山的書冊,沿著桌緣還有幾本淩零攤開的書,接著是文房四寶,旁邊是一個——白布人偶,上頭沾著墨漬,只差用朱砂補上生辰八字就可以拿去行巫蠱之術了。

  這真的是姑娘的閨房嗎?東方展言好懷疑。想起姐姐們的閨房,雖然沒進去過,但至少曾在窗邊看過,哪個不是整整齊齊、粉香撲鼻?這裡光桌子就亂成這樣,更別提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草藥味,但——

  不難聞。應該說,比起胭脂香粉的味道,他還比較喜歡這味道,雖然味道重了點,東方展言心想,不自覺地閉上眼。心神漸次恍惚……

  「讓讓,你擋路了。」

  倏然醒神,東方展言尷尬地側身讓路,臉上微熱。

  「過來坐下。」余小小將藥箱放在桌上,裝了溫水的水盆擱在盆架上,指著桌邊的木凳說。

  「哦。」愴惶回神,東方展言無法多想,恍惚惚照做。

  餘小小拉來燭臺好看得更清楚些,這一看——「誰這麼恨你,淨往你臉上打?把你打得跟豬頭一樣。」她說,擰乾布巾,清潔他臉上的血污。

  「嘶!」東方展言顫了下,瞧見她俯下的目光,感覺自己被鄙視了,頓時著惱,咬牙忍痛,不再出聲或多作掙扎。

  「痛就叫出來,哭也行,我不會笑你的。」

  才不會上你的當!東方展言悶哼,驚訝地發現餘小小擦拭的力道減了些,已經不像方才那麼痛。

  他感到迷惘。下午才發生那樣的事,應該生氣的她卻在幫自己療傷——

  她為什麼不生氣?

  餘小小停了下來,低頭:「還是太用力了?」

  被這麼一問,東方展言才意識到自己看她看得呆了,神情扭捏地收回視線,目光閃爍遊移。「你怎麼知道我受傷?」

  「石頭。」確定沒事,餘小小繼續清理他的臉,見他露出不解的表情,才又說得更詳細:「上面有血。」

  「喔。」

  ……沉默。無話可說的沉默籠罩兩人,誰也沒有再說話,偌大的房室,只有偶爾的水聲、時而低嘶的痛呼聲,開開合合的瑣碎聲響。

  餘小小忙了好一會,確定傷口都上了藥,最後從藥箱裡拿出一個瓷瓶放進他手裡,轉身整理藥箱,邊交代:「給你。明天開始照三餐飯後服用,讓你強筋健骨用的。」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醫者父母心。」餘小小想了想,又從藥箱拿出一小罐藥膏交到他手上。「這是碧玉凝脂,給你,記得每晚睡前把臉洗淨抹上。這藥很好,沒幾天包管你從豬頭變回人樣。」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都說醫者父母心,你不懂?」被打傻了嗎?

  「我是不懂。」東方展言看著她的側臉,燭光閃爍,在她側面的曲線裹上一層薄薄的光暈,析透出朦朧的柔美。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看她的眼神中多了份異樣的專注。「我只知道換作是我,一定已經動手打人,不可能還出手相救,沒有再多踹幾腳已經算佛心來著。」

  餘小小愕然。「你還是不要學醫的好。」爹說的沒錯。

  「餘小小——」

  「嗯?」余小小隨口應了聲,卻等不到下文,疑惑地轉頭,發現對方站在旁邊,表情古怪地看著自己,一下子皺眉,一下子揚唇傻笑,一下子又抿嘴,一整個糾結。「如果沒事,可以走了,不送。」

  「你……是不是喜歡我?」

  咯哆!藥瓶滑手,掉在桌上滾啊滾。「……嗄?」

  「所以不管我對你做了什麼,你都不會生氣。」怎麼想也只有這答案才能將她的作為合理化。「因為你喜歡我。」東方展言不知道自己原本紅一處紫一塊的臉此刻已經紼紅滿面,兩隻眼睛——其中一隻還腫得只剩條縫,直勾勾看著不發一語的她。

  被打成豬頭的俊臉就算因為害臊而滿面羞紅——仍然是顆豬頭。

  餘小小連續三個深呼吸。

  「我本來以為你很聰明——」

  瞧見她逼近,不知怎地,東方展言下意識地往後退,「我是聰明——」

  「但我發現我錯了。」她打斷他。「你是笨,很笨很笨的那種笨。」

  東方展言惱火。「餘小小,我不會因為你喜歡我就容忍你!」

  她繼續走近他,逼他後退。「我不是不生氣,但我選擇用另一種方式發脾氣。」

  被節節逼退的東方展言腳跟絆了下,一轉眼,被逼到房外。

  「若我當場讓你難堪,不過是稱了他們的心,讓你找我當街對罵,然後呢?隔日變成城裡供人閑嗑牙取樂的新話題?這樣對我有什麼好處?」

  「你會怕?」東方展言不信。「你根本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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