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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季恩揚深吸了一口氣後,接著說:「然後,一次又一次,她總是用同樣的方法安撫我。直到有一天,我終於明白,一切都不會有什麼改變,我仍然是一個孤單的小孩……從那時候起,我彈琴不再是為了他們,而是為了我自己。你知道嗎?我的父母幾乎不曾抱過我。他們的手是用來彈琴拉琴的,音樂在他們生命中的地位遠勝過我。」

  他說得平淡,我卻聽得好不難過。

  我沒想到他的童年是這麼過的,還始終以為他是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天之驕子。

  禁不住地,我伸出雙手憐惜地擁抱住他。

  季恩揚順勢將臉龐棲息在我的頸窩裡,我仿佛聽到一聲輕柔的歎息。

  「那個泰迪熊是我六歲那年母親從國外帶回來給我的禮物。」他的聲音悶悶地自我的發問揚起。「也是她唯一送給我的禮物。那時候,我每天一定要抱著它睡覺,感覺像是抱著母親一樣。後來,我離家到巴黎寄宿求學,那時的我,早將全部感情轉而投注在鋼琴上,也已不再冀求父母的愛,但泰迪熊卻在不知不覺中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抱著它睡覺更成了我戒不掉的習慣。」

  「對不起……」聽完他坦述的過往,我覺得自己有必要跟他道歉。「我什麼都不知道,還以此對你妄下評論。」

  仔細一想,泰迪熊象徵著一種慰藉,能彌補他所欠缺的愛。我終於明白,他為什麼會說出「如果擁有一切而沒有愛,得到的不過是空虛」那樣的話來。

  「你無須跟我道歉。」季恩揚以鼻尖輕輕摩挲著我的頸項。「我聽過比這更糟的評語。我的每一任女友幾乎都曾說過我是一個冷漠自私、不懂得愛人的人。我得承認,她們批評得一點也沒錯。」

  「你……你才不是那樣的人呢!」我下意識地反駁。

  他笑了笑。「在遇上你之前,我的確是那樣沒錯。我曾經看過一個研究報告說,從小缺乏愛與撫慰的人,長大之後在人際關係及性情上會產生一些無可挽救的缺陷或不良影響。這一點,證諸在我與歷任女友的交往,是確實而無法否認的。我接受她們的愛,卻無法回報相同的感情;我以為,我就是這樣了,很難有什麼改變。」

  「那你……又怎麼會喜歡上我?」我忍不住脫口問。

  「我也不知道……」季恩揚看著我,認真思索著。「或許是你的個性和我以往的女友不同吧。你不會一味順著我,也從不掩飾對我的觀感,還老是激起我的情緒,惹我發脾氣。」

  冤枉喔!那時候明明是他自己脾氣不好,我是動輒得怒耶。

  「不過,最關鍵的時刻應該是我發燒生病的那天晚上。」他臉上突然漾開一抹溫柔的笑意。「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像你那樣照顧過我,你看到了我脆弱無助的一面,並且用心地安撫我、幫助我。」

  「就只是因為這樣?」實在令人難以相信,挑剔、又難伺候的他就這麼動心了?說出去,肯定氣死他那一干前女友們。

  「或許是緣分吧,那當下感覺就這麼湧上來了。」他微笑地說。「那一晚,我忍不住抱了你,一股溫暖的充足感奇異地填滿我的胸臆,還讓我前所未有地一覺到天亮;也是那晚我才發現,原來內心裡我仍是渴望愛的。」

  我愣了愣,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種「離奇」的情況,大概也只能用「緣分」兩個字來解釋了。

  「這是我頭一次生起愛人的欲望,想要認真地好好愛一個人。」他伸手撫摸我的臉,輕撥我頰畔的髮絲。「而你就是那個讓我產生愛的感覺的人,我試著以我所知的一切來討好你、追求你。不過顯然地,我做得並不夠好。」說到最後,他自嘲地笑了笑。

  「其實……也沒那麼糟啦!」他這麼說倒讓我覺得不好意思。「我沒談過戀愛,也不會比較好與壞,只知道,彼此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那麼……」他又拿那雙幽沉的黑眸注視著我。「你的意思是,不再生我的氣了?」

  我假裝嚴肅地思考了一會。「我先聲明,我可不要你的寶貝泰迪熊睡在你和我之間。」別說我小心眼,吃醋是女人的本能,雖然只是一隻絨毛玩具熊,我心裡還是挺介意的。

  季恩揚放鬆一笑。「我剛剛說了,我現在需要的是你而不是它,是認真的。這三個晚上缺少了你,我怎麼也睡不著,就連它都幫不了我。」

  「說來說去,你不過是找到了一樣新鮮的替代品。」我嘟著嘴抱怨了句。

  「不是這樣的!」他攫住我的手臂,一臉嚴肅地看著我。「我擁抱過不少女人,卻無法在她們身旁入眠,我很清楚問題出在我身上,因為我始終無法釋放自己的感情。但只有你是唯一例外,你就像是一把鑰匙,打開我心靈封閉的窗口,只要抱著你,我就能安心又滿足地沉入睡鄉,你懂嗎?」

  我愣愣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他說的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甜言蜜語,但卻深深打動了我的心。原來愛情不過就這麼回事,找到那個能開啟彼此情感與心靈的人,然後共譜一段戀曲,適心適意、自自然然地,沒有半點勉強。

  我開始相信,他會喜歡上我真的是一種緣分,也是我出現的時機剛剛好吧。

  沒有以言語回應,我緩緩地綻開一朵溫柔的笑花,再次伸展雙臂緊緊擁抱著他,用行動表達我的心意。

  「芳樂!」他欣喜地回抱住我,親吻著我的臉頰。

  「你還是可以保留那只泰迪熊。」半晌,我柔柔地說。「畢竟是它陪伴你走過了那段寂寞的長路。」

  他沒說什麼,只是問:「我的泰迪熊怎麼會在你那裡?你又是什麼時候知道它是屬於我的?」

  「這個啊……」我露出一抹淘氣又神秘的微笑。「說來話長耶!我得想想該從何說起才好。」

  然而,我心裡卻想著,不過是「緣分」兩個字而已。

  元旦前夕,天氣冷到最高點,歡樂的氣氛卻是熱到最高點。

  這一晚,學系依照往年慣例,舉辦一場跨年音樂演奏會,主要由三、四年級與研究生擔綱演出,且演出者必須盛裝出席。

  身為音樂系學生,這樣的場合避免不了,衣櫥裡一兩件正式的禮服是必備的。我穿上去年初購買的灰藍色露肩晚禮服,外搭一件米白色羊毛大衣,及肩的卷髮勉強梳攏成一個髮髻,露出纖白的脖子,還難得地化了妝,最後再穿上一雙與禮服相搭配的灰藍色絨皮高跟鞋。

  老實說,我真的難得這樣盛裝打扮,不過偶一為之,還是挺讓人開心的;尤其當我看到季恩揚眼裡流露出明顯的驚豔光采。

  「真美!」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今晚你一定是演奏會上最出色的。」

  「哈,我可不敢這麼妄言。」我莞爾地笑道。「不過還是很謝謝你的讚美。」我說過,我最多只能算是中等美女,當然,經過一番打扮的我更美了些,但學系裡並不乏比我出采的美女。

  「可惡!」他突然低咒了聲。「你這麼美,我卻不能陪著你走進會場。」語氣很是懊惱。

  見他這模樣,我忍不住咯咯笑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們的關係暫時還是保密的好。再說,你在台下還是看得到我啊。」今晚系裡的教授全部被邀請出席聆賞,他也不例外。

  「那不一樣,他們並不知道你已經名花有主。」他皺著眉說。

  我一愣,三秒後才意會他話裡所指的「他們」是誰。顯然地,他是個佔有欲強的人,竟把所有男人都當成了假想敵。

  不過他這麼說還真讓我頗為受用。這該算是甜言蜜語吧?我有一種虛榮的甜蜜感。

  「別擔心,他們沒有一個及得上你。」我回報以相同的讚美。這話一點也不假。穿著正式西裝禮服、外罩長大衣的他,有著貴族般清俊高雅中微帶冷漠的氣質與魅力,鐵定會成為所有人目光的焦點。

  出門前,我和他商量好各自前往學校的演奏廳,回程時再讓他去接我。

  七點半,演奏會開始,我在後臺和其他人一起坐著等待自己的出場時間,一邊閉著眼默習著我要彈奏的曲子。

  我選了李斯特的《愛之夢》第三首。這首曲子據說是根據德國詩人弗萊裡格拉特的詩《愛吧》而創作的,我想把它獻給季恩揚。

  輪到我出場時,我的目光不自覺地投向坐在前方席位的他,而他也朝我偷眨了下眼。在黑黝發亮的鋼琴前坐下,我習慣性地吐納了一口氣,然後開始彈奏屬於我的愛之夢。

  隨著柔美、深情的旋律優雅地揚起,我心裡也悄悄吟誦著動人的詩句——

  愛吧,能愛多久,願愛多久就愛多久吧,

  讓你的心保持熾熱,保持眷戀,

  只要還有一顆心對你回報溫暖,

  只要有人對你披露真誠,那就盡你所能毅他時時快樂,沒有片刻愁悶

  這一刻,心是暖融的。儘管外面的天候很冷,但我一點也不擔心,因為我知道,有一個溫暖的胸懷等著我。想起季恩揚的懷抱,我感覺我的手指更加輕盈飛揚了起來……

  琴聲悠揚中,幸福在蔓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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