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白玉虹 > 鬼迷心竅 >
十二


  除了她的夫君以外,她從不曾見過別的男人的身體,意識裡殘存的禮教告訴她,這麼盯著一個男人裸露的身體瞧,是一件很不知恥的事,可她的目光卻移不開他隱隱累結的臂肌與胸肌,怎麼看他都不像個養尊處優的公子爺。

  好半晌後,她終於還是臉紅地別開臉。儘管受了地府裡姐妹們不少的「薰陶」與「教導」,可她還是免不了覺得有些羞赧。

  「喂,你……你要換衣服就、就快一點。」背對著他,有些結巴地催促著。

  馮雲衣抬眼看向她,撇嘴輕哼了聲。這時候她倒知道要回避了,總算還有點女人家該有的莊重、規矩。

  更衣完畢後,他逕自坐下來喝口茶,莫桑織聽到聲音馬上轉過身來。

  「跟我道歉!」開口就是這句話,擺明瞭不肯善罷甘休。

  懶懶地睇了她一眼,他逕自喝著茶,不予回應。

  「你……」她氣得快跳腳。「你不怕我像剛才那樣整你嗎?」

  「隨便你嘍!」他一臉不在乎地聳著肩。「到時候讓人發現古怪,找了道士來收你,你可別怪我!」

  「你……」她氣急敗壞,卻只能幹瞪眼,這可惡的男人擺明吃定她了。氣惱地一跺腳,她咬牙道:「你等著,我一定非要你跟我道歉不可!」撂下話後,身影隨即消失不見。

  她走後,馮雲衣懶散的神情瞬間褪去,眼色變得陰暗且沉冷,她堅持要他道歉,那他呢?誰來跟他道歉?老天爺嗎?!

  難道他註定一輩子都要被惡夢糾纏著,直到離開人世的那一刻方能解脫?

  可恨哪!眼色暗沉而痛苦的他,倏地捏緊茶杯,碎裂聲響起,緊握的拳頭緩緩淌出血來,可他卻是半點疼痛的感覺也無……

  半夜,一陣如絲如縷、欲斷還續的哭泣聲擾醒了他。

  夢裡的濃霧散去,他睜開眼循著哭泣聲望去,窗前,一抹熟悉的背影令他忍不住蹙眉,開口便咒駡道:

  「該死的女鬼!你到底想怎麼樣?!」

  已經是第四天了,她一到半夜便在他房裡淒淒切切地啜泣,擾得他無法入眠。他萬沒想到她會來這一招。

  「嗚嗚……我生前被人污蔑欺負,死後還讓不知情的人胡亂說嘴!我還以為你是個好人,沒想到你不過跟那個男人一樣……」她背對他,重複說著相同的話,一邊哭得好不傷心,纖細的雙肩不斷地抽動顫抖著,教人看了有些不忍心。

  馮雲衣半惱怒半無奈,閉了閉眼,坐起身問:「是不是我向你道過歉後,你就可以讓我好好睡個覺?」

  莫桑織止住哭泣,轉過身看著他,得逞地昂起下巴道:「你必須很誠懇很慎重地向我道歉,我才要接受。」

  「你……」他怒瞪了她一眼,頓了一會兒後,才板著臉硬梆梆地道:「我現在慎重地、認真地向你道歉,請你原諒我無心的話語傷了你的心。」哼,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跟一個女鬼過不去,就是不願承認自己心裡也有那麼點歉疚之情。

  他這麼快就投降,讓她有些錯愕。相處數天以來,她大致摸熟了他的脾性——他為人冷漠自私,對自己沒有好處的事絕不理會;性情陰晴不定兼且易怒,不是個容易受人威逼便妥協的人。

  她走近他,皺著眉瞧了老半天,瞧得他失去了耐性,抿嘴道:「你看夠了沒?」

  深更半夜的,她和他共處一室,一點避忌也無,雖說是鬼魂,他心裡仍是有些不以為然。

  「好吧,看在你多少有那麼點誠意在,我就勉強接受了。」說著,竟大剌剌地在床沿坐下,一雙眼仍是直盯著他瞧。

  她的舉動讓他忍不住又皺眉,斥道:「你已經得到你要的道歉了,還杵在我房裡做什麼?!」

  她的身子微微向前傾,若有所思地道:「沒什麼,我只是覺得你的臉色很不好看……馮公子,你好像睡得很不安穩,這幾夜我老聽見你夢囈連連。」

  聞言,他眼色黯了下,淡淡地回了句:「我之所以睡不好,還不都是你害的,自己不睡覺,也吵得我不能睡。」

  真是這樣嗎?莫桑織不禁微蹙起眉,她總覺得他是另有心事,睡夢中的他分明是被惡夢所擾,所以不得安眠。她欲開口再問,卻見他神情陰鬱,眼下有一抹疲憊的暗影,不知怎地,嘴巴便溜出這樣的話來:

  「馮公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懂點按摩技術,也許能幫你做個好夢。」她原本就不是一個會記恨的人,他既已道了歉,她也就不再同他計較,還關心起他來。

  馮雲衣微怔了下,眉間打起輕褶。此刻她的表情是溫柔的,沒了方才惡整他的撒潑模樣,他並非懷疑她的好意,只是……

  「馮公子,你何需太過拘泥於世俗男女間的劃限。」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她一句話便點出他心裡的顧忌。「我是出自一番好意,沒有半點曖昧輕浮的念頭,你大可不必介懷。」沉靜的面容帶著溫婉的微笑,讓人如沐春風般愉悅。

  難得見她如此正經端莊的模樣,他一時間實在有些無法適應。自識她以來,老實說,他有點摸不清她的性子。她的舉手投足隱約流露著大家閨女的風範,可有時候卻又做出一些令人不予苟同的大膽舉動,甚或言語輕佻,仿佛擁有兩種不同性格般,讓人感到矛盾不解。

  此刻,她清澄的美眸對著他,瞳底漾著溫溫的笑意,令他不自覺地點頭同意了。待他察覺自己做了什麼事情時,他已全身趴躺在床鋪上,任由她一雙小手在他身上捏揉著。

  莫桑織把雙掌疊起來,輕輕地幫他按揉著,從頭部、頸部一直到腰間;她的手輕巧靈活,所經之處,肌肉與筋骨像有一股熱流通過,令人酥軟安適,馮雲衣但覺全身舒暢得難以形容。

  「唔……」不小心逸出一聲舒服的輕吟,他隨即不自在地輕咳了聲,像要掩飾什麼似地開口道:「沒想到你還懂得按摩的技術。」

  「這是跟地府裡的姐妹學來的。」莫桑織紅著臉回答。方才自己要他別拘泥男女之別,可現在,當她的手接觸到他的身體,感受到衣服底下屬於男性堅實的軀體時,她卻無法自製地臉紅了。

  她從不曾如此大膽地主動碰觸一個男人,就連自己的夫君也不曾。生前的她,被世俗的禮教規範緊緊束縛著,安分地守著女人家的本分;然而,她的夫君卻嫌她不解風情,不知如何「伺候」自己的丈夫。

  那時候的她,百般困惑,她自認該做的都做了,夫君一切飲食起居,全由她親手照料,管理僕人、料理家務,她沒有一樣不做得盡善盡美,卻落得一個不懂伺候丈夫的惡名。

  一直到死後,她才真正瞭解丈夫所說的「伺候」指的是什麼。男人,既要賢妻,也要蕩婦,欲望如溝壑難填……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同自己的夫君一般重欲輕情?怔怔地望著眼底下寬闊的肩背,腦子裡冷不防地冒出這麼個問題來。

  旋即,她微愣了下,暗惱自己怎麼突然生起這樣奇怪的念頭,面頰一陣滾熱,下手也不覺重了些。

  「唔……」馮雪衣忍不住又呻吟了聲,隨後微感困窘地趕緊又找了個話題:「姊妹?你還有姊妹?」

  她搖頭淡笑。「不是親姊妹……大家不過是一群同病相憐的鬼魂。」這個世道,冤死的女人還真不少,原因雖然各有不同,可歸根究柢,卻都是為了男人。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