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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害怕……顏小舟茫然了,是什麼時候起開始感到害怕的?三個人自一條路上走來,如此接近,不曾分離;什麼時候起,自己的眼睛開始偏向一個人,明明是那樣安靜的一個人,卻渲染了自己的整個世界,整個世界就在她的眼裡?不該是這樣的,想要征服世界的人,怎可被一個人的世界征服?打倒她,打倒她就是無敵了——可是,做不到啊,無論怎樣做這個人都不為所動,她會像風或水那樣稀釋你的力量,而你又無法無視她的存在,該怎麼做,怎樣做才能不再害怕?

  「愛上她……」然後,讓她愛上我。

  十七歲那年望著正被顏路抱在懷裡的越寧,這樣想到。

  「沒有誰會因為努力去愛而愛上另一個人。」韓硯說。

  「不,有的,如果沒有,為什麼我會愛上?」

  「因為一開始你就愛上了,所以害怕,害怕得不到回應,所以希望她也能看著你。」

  「她的眼裡沒有我,至少,不會只有我。」顏小舟皺了皺眉頭,似是感到痛了。

  「你不相信她,所以才一再試探?」韓硯眯起眼睛。

  試探?!是啊,原來都只是試探,一直以來困惑不已的問題因為這個答案變得通明,想確定,想得到,想佔有,就像男孩子總喜歡欺負自己喜歡的女孩子,一再挑撥,一再試探,一再證明,當她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時候,無論表現的是什麼情緒,人就安心了,因為那一刻,自己佔據了她的情緒,她的眼裡會有自己,只有自己。這樣自私的愛情,自私到不惜傷害對方,傷害自己,可是韓硯卻覺得,這時的顏小舟在他眼裡前所未有的可愛。

  世上竟有這樣不懂愛的人,既不懂愛,又不懂如何去愛,像一個孩子一樣渴求關注,卻不懂得如何去爭取。若換作一個傻子也就罷了,偏偏演這個故事的是一個聰明得過分的人,這樣聰明卻有著如此慘不忍睹的情商。

  韓硯心情大好,沒想到自己身邊有這樣可愛的學弟,他想笑,卻又忍住了,不懷好意地又點了一支煙。看著顏小舟迷茫的臉,此時不欺負更待何時?

  「你知不知道,現在的你就像一個矛盾的獵人,征服的同時又不斷渴求能夠征服自己的人,可是你想要別人靠近,至少要先放下獵槍,否則誰還敢一再接近你?」

  天才和傻子只在一線之間,顏小舟不是不明白,只是從一開始就進入了一個誤區,錯誤的信念換來錯誤的真理,信念可以改變,真理卻難以撼動。阿基米德說,給我一個支點,我可以撬起整個地球,而韓硯,就是那個善於尋找支點的人,那一秒他確切地靠近了顏小舟的內心,找到了他對越寧的支點,於是輕輕一撥,顛覆了他的世界。

  「這麼說……我愛她?」真的是愛嗎?不只是想挑戰,想打敗,是真的愛著嗎?瞳孔緩緩放大,變得清澈,散發著難以名狀的光芒。

  「這一點,只有你心裡明白。」韓硯接道,他不喜歡心理暗示,有些東西,還得自己去體會才行。

  顏小舟歎息著閉上眼睛,眼裡是越甯剛才離開時的畫面,那樣一個孤獨的剪影,夾雜在被隙時光之中,那樣清晰,那樣深刻。記憶往前延伸,他聽到越寧對他說,你知道我喜歡你什麼嗎;她說人對真心喜歡的人,是用不著戒備的;她還說,我並不欠你的,用不著不平衡。眼眶一疼,像是蓬勃的火,找不到沸騰的出口,千百種情緒融合在胸口,嗷嗷地疼。

  你不知道蠍子毒死人後自己也得跟著斃命嗎?

  到時候我們一起死——

  我覺得我現在就快要死了,為什麼你沒有陪著我,是你不要我了嗎,還是我將你趕走?

  顏小舟開始覺得自己錯了,可他不能認錯,本就不是一個會認錯的人,正義或是邪惡,認定了就不會放手,他放不下自己的尊嚴,沒有尊嚴他寧可死。

  可是這一刻他又覺得,如果現在越寧能站在眼前,就算是死了也沒有關係。想要告訴你,其實我並不是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爭來爭去,為的卻是自己也不明白的東西,以為步步為營,傾心謀劃,謀劃到最後一步,才發現早已全盤皆輸。如果可以再次選擇,能不能複盤重來?

  時光不能倒轉,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

  他握緊雙手,糾結地呐喊,緊緊地凝著眉睫,滿腔的鬱結化作熱淚,不可制止地溢出發紅的眼眶,燙傷了皮膚,燙傷了胸口。就好比閉塞許久的花刹那綻放,熾熱的驕陽下被照得發疼。等待了一個春寒,盛開在不屬於自己的熱夏,感情來錯了時間,睜開眼,就只剩一道影子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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