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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佇立門邊的翡翠兒正向遠方眺望著,仿佛在等待著誰?左右眺望了半晌,她又回轉屋內,掀起蒸籠的竹蓋,大量蒸氣跟著竄出……她端起了剛蒸好的魚上桌,連同桌上的幾樣菜,稱得上是豐盛的大餐,隨時都可以開動。「我回來了。」

  這聲招呼讓翡翠兒高興地抬起頭。「你回來了!」

  錢正罡陰鬱地點點頭。

  「已經可以開飯了,你去梳洗梳洗,我把碗筷擺好。」她幾乎是帶點卑微地、討好地說著。男人不發一語地消失在後門,聽到後頭傳來打井汲水的聲音,翡翠兒悄悄地擦擦眼角的淚水。她不能在他面前哭,她知道,他已經在後悔著帶她離開。這幾個月……打自在溪邊的洞穴裡過了一夜,他和她便不曾再回那村子。拋下紅牌藝妓的身份,洗盡鉛華,不顧後果的,她只想和這個男人在一起。他帶她流浪了幾個村子,最後在這兒落腳。起初,日子在欲望中消化,他們饑渴於彼此的體溫而未曾想太多。那段日子他們就像是新婚燕爾的小夫妻似的,日落晨昏都眷戀著彼此的體溫。嚴苛的現實或曾敵對的日子,都被他們忘記。他不再逼問她是否為狐妖,她也假裝沒看到他隨身所帶的驅魔木劍。

  可是不去面對,不意味著事實會有所改變。翡翠兒是知道的,男人的熱情一旦冷卻,就會開始後悔,後悔讓她給引誘了,後悔帶她離開村落了,最最後悔的大概是……摸著自己微大的肚皮,她不知道錢正罡真能接受這孩子嗎?如果他連這孩子也要懷疑,那麼她是否該趁孩子出生前,早一步地離開?「怎麼了,發什麼呆?」男人回到屋中,一望見她摸著肚子的舉動,眼神便一黯,轉開頭說:「快點開飯吧。」翡翠兒輕歎著,也轉開身子。「我馬上端飯來。」

  男人此刻才敢盯著她娉婷的背影,兩道目光滿是罪惡感與自責。都是自己的錯,忍不住欲望衝動,禁不起誘惑,如今……一想到她懷著自己的孩子,他的背脊便是一陣冰冷。萬一那孩子生出來是半人半妖的怪物, 自己該怎麼辦!他能像過去嫉惡如仇的自己,毫不猶豫地斬了自己的親生骨肉嗎?不可能,萬萬不可能!那麼他該怎麼辦才好?她的肚皮一天天地大起來,他也一天天地懊惱著。要是她生的是正常的白胖小子,他就帶她回家鄉,組一個平凡的家。他祈禱上天對他仁慈點,不要讓他失望!「你酒喝太多了。」

  錢正罡搖搖頭。

  「你不要管。」

  她的嬌臉閃過一絲痛楚,而他再也看不下去那被自己傷害得遍體鱗傷的模樣,於是他起身說:「我去鎮上的酒館喝,這樣你總可以眼不見為淨吧!」

  「我沒那意思。」

  男人卻是無言地離開。

  翡翠兒無聲地哭泣著,他總有一天會一去不回的,她曉得他若不是為了想看這孩子的出生,早就與自己分道揚鑣了。可她還是這麼、這麼地愛著他,絕望又無助地愛著他…

  夜深了。

  寧靜的夜裡,翡翠兒孤單地躺在床上,不能成眠,等著那不知幾時才會回來的男人。喀達,門外傳來幾聲騷動。她立刻高興地起身,飛奔到門邊去,拉開門閂,欣喜地說:「你回——」幾名陌生的大漢不懷好意地站在那裡。

  「你們是誰?來幹什麼的?!」

  她想把門關上,對方卻搶先一步把門推得更開。

  「你是南淮村酒坊的藝妓翡翠兒吧?有人跟我們通風報信,說你人在這村子裡。鴇娘可是很生氣,你連一聲招呼都沒有打的就私自逃跑喔!」翡翠臉色蒼白地後退。

  「你、你們是鴇娘的手下?」

  「對,而且奉鴇娘的請求,要將你帶回酒坊。丫頭,你沒忘記和鴇娘簽了賣身契,還要再賣個幾年吧?」翡翠兒直搖著頭。

  「我、我是自由的,我沒賣身給她!」

  「這事兒你得自己回去和她談,我們只負責把逃跑的女人給捉回去而已。兄弟們,上!」翡翠兒眼看他們拿著繩子要綁人,迅速地轉身往後門逃跑。她沒命地跑著,知道一旦被那些人逮到,不管自己說破嘴,說她是自由之身,那些人也不會放了她的。她絕不能回去,時候還沒到……赤足在田埂中奔跑著,一不小心,她腳下一滑,整個人栽到田裡,渾身是泥,狼狽地爬上小路邊上時,那些追兵已經將她給團團圍住了。「你就安分地跟我們走,不要讓爺兒們發火,要不有得你皮肉疼!」

  「不要過來!我不會跟你們走的!」她護著肚皮,深怕肚子裡的孩子有個萬一!正罡,她在心中不住呼喚著心愛男人的名字。快點來救救我!「看樣子非得給你點顏色,要不你是不知厲害了。」

  不要!不要逼我!為了保護孩子,她什麼都做得出來!喝得爛醉的男人迅速地抬起頭,他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

  「客倌,我們要打烊了。」店小二抱歉地說。

  迷迷糊糊地點頭,錢正罡掏出一把碎銀結了賬。走出店門口,冷沁的風稍微吹醒了他的醉意。他正要踏上歸途,兩道身影卻在他前方擋住了去路。他定睛一瞧,訝異地說:「師父?!」滿頭華髮、一身白道袍的老人,嚴厲地一瞪。「錢正罡,從今日起,我宣佈將你逐出師門之外,並且永不收錢姓弟子為徒!」

  「師父!」撲通地跪下,錢正罡痛苦地說:「不肖弟子知錯,今日的下場是我自己造成的,只是對師父我不知該怎麼贖罪才好,讓您如此失望、震怒。」

  「你若有心懺悔,往後一生都不許再出現在我面前。」老人苛令。

  「師父,您對師兄會不會太凶了點?師兄既然已經知道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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