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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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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心意我真的很感謝,我不是說我不生氣,相反地,我也非常的不服氣,問題是形勢比人強,今天我若是讓你繼續去衝撞,他們是對付不了一名自由自在的作者,可是卻對付得了一間跑也跑不掉的出版社。假設我可以馬上不開這間出版社的話,我一定和你一起去街頭抗議!可是編輯們呢?編輯們的家庭呢?還有印刷廠呢?那些放在倉庫裡被退回來的成堆小說呢?其餘上百位在慶石出書的作者們呢?」 老闆忽然將雙手放在桌子兩邊,深深地向梓旻一低頭說:「我請你不要再生氣了,這件事就忘記吧!」 梓旻啞口無言,她真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第六章 離開出版社的大門,梓旻踏著空虛的腳步,走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看著擦身而過的人們,有的行色匆匆地低頭猛往前走;有的與身邊的朋友說說笑笑、打打鬧鬧,身穿制服的學生們看來也依然活力十足…… 可是,她剛剛卻看到了社會中最黑暗的一面。她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身處 在一個極度荒謬卻又極度真實的世界裡,她掙也掙不開、逃也逃下掉,只覺得好累、好累。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去爭取什麼了,不是因為它不值得爭取,而是因為它已經在這場謬劇裡被扯得破破爛爛、無一完整,就算能救得回來,它也註定是不完全的了! 「梓旻,你聽我說,只要你不吵鬧,有人說他可以幫助我們脫困的。」 「脫困?」 「嗯。你知道分級辦法中有說,如果我們業者自己的分級與公家機關的認定有所不同而起爭議時,也可以委請專家學者審核,讓公正客觀的第三者來判斷這本書是限制級或足普通級。」 「……老闆,你難道……」 「和我接觸的人,告訴我不必擔心要繳五十萬的罰鍰,也不必擔憂被勒令歇業一個月或足一年。這是個萬無一失,一定可以讓我們出版社和書店老闆都從中脫身,絕不會出紕漏的好辦法。」 「你不是要……」 「唉,和動輒五十萬的罰鍰相較,區區十萬元也不算什麼啦!」 「你想收買那些、那些……」 「那個人說,我只要捐筆錢給上述這些翠位,一切就會打點妥當了,我們什麼都不必操心。」 「不可以!老闆,你怎麼可以這麼做?!這樣做,不就像定罪犯承認了自己的罪行,為了脫罪而私下賄賂法官一樣嗎?難道你也對我們出版社編輯們的分級沒有信心?難道你願意接受人家掐住我們的脖子,指責我們是戕害青少年身心元兇的罪名?絕對不可以的!不論能不能脫身,這麼做就是——」 「不然你要我為了一個虛無的名聲,而讓更多人走上失業、失去棲身立命之所、失去一塊創作園地的道路嗎?!」 「……」 「你說的定理想,但我們卻必須面對現實!就像被綁架的孩子,父母無法不去付贖款定一樣的道理。今天不付錢,萬一明天害孩子被殺了,做父母的豈是一句『我很後悔』便能挽回?我難道就願意看那些綁匪們氣焰囂張?我難道就想看他們坐在古甲向在上、假慈善真搶劫的道德家大辦公室裡,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而我們卻必須向他們搖尾乞憐、向他們屈服、任他們踐踏?我也是恨不能揭穿他們的真面目啊!」 「把這件事告訴新聞局嘛!讓那些贍敢向你索討金錢的機構的齷齪真面目公諸於世,這樣剛好也可以讓新聞局警惕列有人在利用公眾機器中飽私囊啊!」 「沒用的。社奮。的輿論不站在我們這邊。我們是為了賺錢而沒有道德的黑心出版商,專門出版對兒童、青少年有害的書籍。倘若我們現在真的跳出來,那些單位一定會指稱是我們惡意造謠,故意想逃避自己應負的刑責,想移轉焦點,想要破壞這條『我們此類出版社眼中釘』的福利好法案,只為了能繼續吸取青少年的蜜汁,壯大自己的營收。』 「可是、可是……我們還有害做證據啊!只要把《天才小嬌妻》拿出來翻閱,自然能知道它被檢舉為限制級,是件多麼無聊的事端了。大眾不是瞎子,不會輕易被騙的!」 「自從你的書被檢舉之後,出版社已經先全面回收了,外頭根本看不到這本書。至於你的賣量你也很清楚,那一、兩千本在外頭流通的,搞不好還有半數以上都被租書店藏到天花板裡,不知何年何月能再見天日呢!會買你的書的,會有大學教授嗎?我是希望有,可是也不見得能在大海中撈針,找到一個說話有分量的讀者出面替你作證吧?」 「我不相信社會的公義會這麼容易就消失,只要我們引起這話題,大家一定會注意到這件事,說不定那時候我的書就可以重見天日了。況且,事情鬧大,他們的一切都奮。被放在顯微鏡下檢視,他們也不至於明日張膽地向你索取『回饋』 ,規規矩矩地按照程序去審議這本書啊!」 「這些都是『如果』 。可定我們在媒體關係上足弱勢的一方,像我們這種小出版社的聲音,怎麼敵得過他們那些與政商媒體都關係良好的街道團體呢?或許有些人會站在我們這邊吧,但會定多少?一百、兩百?一千、兩千?那麼他們可能會發動上萬、十萬、二十萬人的聲音來壓倒我們。」 「……」 「不好意思,梓旻。我們就挑明講了,那些都是柿子桃軟的吃,專往軟泥踩下去的人。他們清楚那些成名、出名的作家是不可以碰的,那些長年被媒體捧為當代藝術大師的晝作是不可以亂貼標簽的,所以他們桃的都足像我這種小出版社,既沒有背景,跟媒體之類的也沒有什麼好關係……假使今天你定臺灣的J·K·羅琳,那麼就算你要在書裡寫殺人放火、寫肉蒲團,那些人都會大聲稱讚你的書是青少年必看的優良讀物。」 「……不要這樣,老閻。我真的求求你,不要放棄,這至少有一半的機會,他們不可能掌握全部的席次,出席的學者裡面,總有人會說良心話的。」 「或許有吧!但我不能把攸關許多人命運的睹注,全不在一個未知的俄羅斯輪盤上。我終究不是我所想的,一個那麼有至高勇氣的出版商。在以上百人的家庭士計重擔為前提下,我必須、也無奈地是懦弱的。我也要求你,梓旻,原諒我不能站在你身旁,陪你一起戰鬥:原諒我必須犧牲你作品的尊嚴,以這種方式取得『保證書』。你若希望明天過後,我們還能在市面上看到慶石出版的書,請你讓我這麼做吧!」 走著、走著,梓旻回過神時,已經站在一處捷運站旁的小公園裡,她坐在那架破舊的秋千上,晃啊晃的,驀地想到自己不知在何處曾看過這樣一句話——「我們都覺得為了公眾,而限制一部分的自由是必須的。可是我們都不曾想過,如果被取走的只有自己的部分自由,而另一部分的人卻因此活得更自由,是件多麼痛苦的事。」 她已經不想去苛責誰了。 假使每個人都沒有錯,那麼錯的大概是她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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