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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媽咪,我看爸可能真有急事要辦,你們先回去吧!伶兒我會小心照顧,不會讓她餓著的。」謹曄出聲替父親解圍。

  「那……既然這樣,我就先回去了。」柏雪豔轉向伶兒:「伶兒,郭媽媽下次再來看你。」

  「好,郭媽媽再見。」伶兒笑得燦爛,待大門一關上,又恢復一貫的面無表情,低頭就碗一口一口喝著粥。

  謹曄目送父母的林肯轎車離開,才踱回伶兒身邊。

  「你是故意惹我父親生氣的?」

  「一半一半。」伶兒抬頭瞄他一眼。

  「能告訴我原因嗎?」謹曄問。

  伶兒吃完了粥,起身收拾自己用過的碗筷,頓了好久才說:「其實我知道自己不對,只是頭低不下來。」

  「對不起,我不該要你向我父親道歉的。」

  「你沒有錯,我是應該道歉的,只是我說不出那三個字。很可笑吧!只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我竟然說不出口。」伶兒很悲哀地露出自嘲的苦笑。

  「不!一點也不可笑,你只是不懂得如何表現出善意。」

  「善意與惡意都是需要學習的,一個一輩子都不曾接觸到善意的人,她永遠都不懂得該如何表現。」伶兒抿了抿唇,閒話家常似地說,「你有一個很好的母親,像個天使。」

  「那你媽媽呢?」

  「每個人都說我和我媽很像。」

  「那她也一定像個天使。」

  伶兒硬擠出一抹乾笑,「她是天使,她是我弟弟的天使,所有人的天使,不過不是我的,她到死都沒有愛我一分鐘。」語氣像在描述一件與自己完全無關的事。

  但謹曄卻依舊看穿她隱藏在冷漠武裝下深深的悲哀。他輕輕握住伶兒的手,明白在她桀驁難馴的外表下,其實比誰都脆弱。

  清晨四點半,天色還只見微微的幾絲曙光,伶兒卻已梳洗整齊坐在床沿。

  如果一切都不曾改變,她現在應該在發動她的愛車「烈火」準備去派報紙,而不是呆坐著打量這間十分女性化的房間。

  淺粉紅色的壁紙、白色綴滿蕾絲的床罩,甚至床頭還擺了幾隻粉紅色的長毛兔。精緻的乳白色梳粧檯上放了一個水晶花瓶,裡頭有幾朵玻璃玫瑰。美!真的美,當陽光透過蕾絲窗簾灑下一地金黃,這曾是她十二歲以前的夢想,在她明白一切醜惡之前的幻想,但現實的殘酷卻早讓她瞭解夢想終究是夢想,在臺灣忻家宅子裡那個勉強稱之為她的房間的狹小空間裡,仍然只有一個破舊褪色的梳粧檯、一張木板床和一個衣櫃。

  她搓搓手中粗糙的厚繭,有誰會相信堂堂一個忻家大小姐竟然必須靠工作來養活自己?

  不過這都是她自找的,不是嗎?其實,只要她肯低下頭在那個她稱之為父親的男人面前搖尾乞憐,絕對不愁沒錢用,但相對地,那也表示她必須忍受在他情緒不佳時迎面而來的拳頭。

  起初她不懂為什麼一向溫文爾雅的父親在她面前卻像變了個人似的,但那一天看見母親的日記,霎時間,她懂了,明白她的出生不止是提醒他們完美婚姻中永遠無法抹去的瑕疵。雖然明白,她卻無法釋懷,她的出生與否完全由不得她決定,為什麼這錯誤要她背負?只因為她身上流著不潔的血液?不,她不接受!那人種下的苦果不該是她嘗!

  伶兒一拳打在柔軟的床墊上,不斷地深呼吸緩和自己激動的情緒,她舉目環視房內典雅的擺設,悲哀地笑了笑。這些不過是一場會醒的夢,夢醒了,就是一切恩怨了結的時候。

  長歎一聲,她走出房間。

  嚴格說來,對一個單身漢而言這房子並不算小,總面積大概有三十來坪,分隔成兩房兩廳,客廳和餐廳都是采淺橙色為基本色調,很溫暖卻不刺眼。屋裡的擺設很簡單,簡單得近乎空洞,客廳裡有兩張雙人座的牛皮沙發,外加一張小巧的檜木矮桌就是全部擺設,甚至連台電視機都沒有,和廚房相連的餐廳更是空得可以,一張法式拼花四人餐桌、兩把椅子之外什麼也沒有,連最基本的鍋子、爐子都看不見。

  「不知道昨天那鍋粥是怎麼來的?」伶兒納悶得緊,「難道郭媽媽真是天使?」

  「哎,你發什麼神經!」伶兒喃喃自語,輕斥自己無稽的想法。

  逛了一圈,伶兒站在謹曄的房間門口,遲疑了半晌,還是輕輕推門進去。

  房間佈置就如她所想像的,除了簡單還是簡單,白色的牆、白色的床單,一張木制雙人床和同樣也是木制的書桌和衣櫃,這個人顯然樸素得過分!

  她輕手輕腳地走近他床邊,深怕吵醒他。

  她無法解釋為什麼自己這麼愛看他的睡臉,只知道這一分恬靜能平穩她狂熾的心,一切仇恨似乎不再那麼強烈,但她也自知不能靠他太近,一旦失去了仇恨,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擁有什麼。

  他嗎?伶兒盤腿坐在原木地板上,靜靜看著謹曄熟睡的臉,不一會兒,她搖搖頭。他永遠不可能被她所擁有,天使與惡魔是兩條永無交集的平行線,儘管再渴望也只能在一方遠遠眺望。

  「睡不著嗎?怎麼起得這麼早?」謹曄不知何時醒的,正睜著一雙溫柔瞳眸看她,輕聲問。

  伶兒只是看著他,她還不習慣去解釋原因。

  「認床?」謹曄猜測問。

  她搖搖頭,好半晌才出聲,「習慣早起。」

  「不想再睡一會兒?」

  「如果你想繼續睡,我就不打擾你了。」伶兒起身要走。

  「伶兒,我不是在趕你走。」謹曄望著她一臉漠然。她有時候實在太敏感了,一句再普通不過的關心話在她耳中聽來卻另有所指。

  伶兒停下腳步,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他的善良與溫柔讓她失措,冷淡的態度與鋒利的言辭一向是她慣用的行為模式,但是一遇到他卻全使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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