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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加快了不穩的步伐,左封遲微喘著氣,數日臥榻未及梳起的黑長髮,在風雪中輕揚,如同卸下束縛的情絲。

  過了樹林,入眼是一片空曠之地,齊顛所說的小木屋就在空地的盡頭。木屋前有個雪人,是每年冬天侯兒都喜歡在山上堆的那種……才光看到那雪人,他心中便激動不已。

  空地上不見任何人影,卻突然發出震下周遭樹梢雪塊的驚喜喊聲:

  「左、左、左封遲——」

  木屋前的雪人在一瞬間崩落,裡面跑出一個包裹得像粽子的小小人兒。原本愁苦的小臉一見到他登時亮了起來。她露出發自內心的燦爛笑容,小手奮力揮舞,大力朝他飛奔而來。

  「左!」她不斷呼喊著他,那聲音發自肺腑。她還跑得那麼用力,一步一步,像深怕他逃走似的。

  他見狀,胸口一熱。明明是冰天雪地,天降寒霜,他卻感到四周溫暖了起來。

  「……侯兒。」他不禁回應著她。呼喚過千百次的名字,這次卻終於吐露了蘊含的深深情感。

  由遠而近,飛快拉近距離,她一個高躍,如小鷹般準確撲進他懷裡。

  「左,這真的是你嗎?你瘦了好多……」見他面頰削陷,整個人瘦得驚人,她難受極了。像要確認他存在似的,她雙手不停摸索,遊移過他的額、臉、頸,接著整個人緊緊摟住他。

  「是我。」溫柔如風的低涼嗓音,安撫她這些日子以來焦躁難安的心情。

  他溫柔地俯下臉,她急急地抬起頭,都只是為了看清楚對方,兩人的臉龐靠得極近,眼睫幾乎都要相碰。四眸相對,他不再先移開視線。那雙冷淡的黑眸第一次如此專注地凝望著她,距離如此之近。

  「每天都是齊顛師伯送飯給你的?」他問。

  「對,是齊師伯叫我還不能那麼快去看你,他還說……」突然像想起了什麼,鳳芸侯猛地仰起脖子,遞上菱唇。

  那確實印上的柔軟,令左封遲吃了一驚!欲後退,腰卻被緊緊圈住。

  「侯兒?」黑眸盛滿疑惑,心……怦動。隨即卻又皺起眉來,大師兄他到底對她說了什麼?

  「就算你會死掉我也不在乎!我要跟你在一起,我會照顧你,不會拖累你的,就算你討厭我,我也不在乎!」她大喊,邊說邊「攻擊」他,從面頰到他領口,所有露出肌膚的地方皆不放過,又吻又啃,連他下意識伸出手要制止她的掌心也被猛啄了一下,左封遲輕輕一震。

  「侯兒……你在非禮我?」嗓音顯得低啞。

  「對!等你成了我的人,就不會想再丟下我亂跑了!只要木已成舟,你就只能跟著我一個人,再也不能離開我!」緊緊抱住高出她一個頭的頎長身子,腳下一個踉蹌,他們雙雙倒在雪地上。

  成了她的人?這麼荒唐的想法。除了他那個瘋瘋癲癲的齊顛大師兄之外,還有誰會教她這種事?

  她仍是捧著他臉,毫無章法地狂吻身下的人。漸漸地,她身下之人也不再抵抗,只是睜著幽幽黑眸,仔細凝望著眼前的人兒。她披散的長髮垂瀑到他少有表情的面容上。終於忍不住伸手,他眷眷輕撫她烏黑長髮,動容地低喚:「侯兒……」

  她誤會他欲說的話,忿忿搶白:

  「我再也不會聽你的話了!你只會騙我。騙我說你討厭我,要把我丟給別人。」原本抵著他肩的小手,氣不過就是一陣猛捶。「我才不會讓你又丟下我,把我丟給秦苑,送給別人!我不會再相信你了!再也不了!」

  用力把他當沙包打。

  看起來雖用力,卻是無礙的。左封遲突然想起當年中毒倒地時,她亦是如此拼命捶打著他,說是要幫他「放血」。毫無血色的唇不覺有了淺淺笑意。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嘗到溫情,那樣毫無雜質的情感。也許……就是從那時開始吧?

  侯兒成了他心目中一個特殊的存在。

  左封遲不再抗拒內心柔軟的情感。長久以來他都刻意忽視這種心情,是因為他沒有足夠的人生去回應這樣一份情感。他照顧她,卻不希望她依賴他,因他知道該分離的期限。

  他無法守在她身邊一輩子。他原本是這樣以為的。

  「委屈你了……」滿心歉然的,他仍是感到虧欠了她。這麼多年來刻意跟她保持距離,最後仍是讓她傷心了。

  「你要跟著我一輩子,所以不許你死!不准你一個人到我看不見的地方死去。白叔叔都跟我說了,你病了,所以才急著要把我送人。」見他面容蒼白,連推開她都無法辦到的虛弱,她向來無愁的心,不禁一陣緊絞。熱淚盈眶,一點一滴地都落在他頰上,震撼了他心湖。

  「我已經跟凡離說清楚了,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她直視著他說。「白叔叔說只要我跟著他離開一段時間,你會自己來找我,在此之前都不許見你,否則你一樣會叫我一輩子留在秦苑裡。現在你來了,是代表你願意讓我留在你身邊?不再發狠誓要丟下我了?」

  他內心激蕩,一時無法成語。

  她輕撫他毫無血色的臉,低喃:

  「還有時間,我們還有時間……還來得及治你身上的餘毒。用我身上的血,還有其他兩人的血,你不准拒絕,聽到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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