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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當晨第一縷光線透過窗櫺照進來時,任未傷睜開了眼睛。

  眼皮有點重,她想伸手揉揉眼睛,卻發現自己的手處於圍困之中。,疑惑地轉過視線望向床頭,不由地一怔。

  俞驚瀾靠坐在床邊,正在閉目沉睡,掌心還緊緊握著她的手。

  周圍很安靜,靜得可清楚聽見兩人的呼吸在屋內回蕩。陽光靜靜投射進來,金光鋪上他的臉龐,刹那間仿佛一壇塵封許久的老酒開了封,長久的歲月醞釀出的淳香醉意,便這麼悠悠地飄出來,盈滿整個空間,清爽醉人。

  任未傷便是被這種微茫的醉意瞬間蠱惑了,一時之間只能這麼怔怔地望著朝陽溫柔的金光裡的男子。

  他的臉龐依然是記憶中的清朗明晰,平靜的五官如同他的神情一般,深斂而不張揚,然而那每一個輪廓,都帶著深入骨髓的堅定不移;眉型溫文,卻濃如墨畫,在這樣一張臉上,如此深刻的眉卻帶出明明白白的乾淨秀逸;眼眸一如想像的深邃,此刻安安靜靜地閉著,纖長的睫毛被陽隱光照得一根根清晰透明,在下方鋪出一道扇形的淡淡陰影。

  這是一個如此清逸的男子,乾淨明白地站在那裎,令看見他的人都不由地為那份清逸而驚異。

  然而,卻並非真正的乾淨。

  溫文的臉龐下,深藏著任意妄為的狂傲自我,那麼高傲那麼任性地活在這個世上,只要自己想要,便覺得所有的阻礙都不足為道。

  他是這樣張狂傲世的人呐……

  輕輕提起嘴角,她試圖笑一笑,卻最終沒有笑出來。

  其實,其實她有多羡慕這個人,這個任意自我的人,他是真正的任性妄為,而她,所有的悠閒,不過是在欺騙自己……

  十七年了,這十七年來,她想要這樣痛快地活著,所有的一切都雲淡風輕地一笑而過……可是,可是她終究不是這樣的人,當那道白光照進她的眼瞳時,便已註定她再也輕快不起來,生命裡的所有,只剩下沉重的記憶與渺茫的未來。

  孱弱的身體,滿手的血腥,她用笑容將這一切掩蓋,漫不經心遊走江湖,試圖讓自己將所有的一切忘掉,忘掉……

  可是,要她怎麼去忘記?她忘不了,忘不了那照亮了所有假像的白光,忘不了母親墮落的身軀。好痛,胸口痛得幾乎感覺不到心跳。為甚麼不讓她忘記?如果忘記了,就不會再心痛,如果忘記了,就可以、就可以……

  「你醒了?」向來淡然的聲音染上些微的驚喜。

  她的眼神微微一動,慢慢坐了起來,低垂著頭。「你在這裡坐了一夜?」

  他掌心合攏,將她的手收在手心,神情軟得近乎溫柔。「現在覺得怎麼樣?頭還痛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伸手掠過她額前長長的發,試圖看清她的表情。

  她卻偏了偏頭,讓他的手落空。

  停在半空中的手僵了一僵,隨後更為堅決地探出去,撩開她散亂的發,托住她的臉龐。

  「放開!」她低喝,抬手想要格開他的手腕。然而,如今的她哪裡有那個力氣與他相抗,竟是半分也移動不了。

  「俞驚瀾!」不想在這個時候與他有任何接觸,她近乎惱怒地想要甩開他。

  那沉斂的瞳沉了一沉,絲毫不肯退開,甚至伸出另一隻手,握住了她瘦削的肩膀。

  「我叫你放開你聽到沒有!」

  他的得寸進尺讓她陡然間爆發出來,橫行江湖的第一刺客卻用極其拙劣的方式掙扎,毫無章法地想要拍開他的手。這個時候,她也不過是個被刺到傷處、極力想要保護真實的自己的普通女子罷了。

  俞驚瀾皺了皺眉,一用力,索性將她整個人攬進懷中,緊抱不放。

  「俞驚瀾!」她咬唇低叫,依然不肯認輸地想要推開他,沒料到反而惹惱了他,手臂一緊,結結實實地困住了她,讓她所有的掙扎都宣告失效。

  終於力竭。

  她咬牙閉眼,在感覺濕意泛上瞳眸時緊緊地蹙起了眉,伸手攬住他的肩向自己拉近,而後,張口狠狠咬住。

  為甚麼,為甚麼還要靠近她?她不需要任何人瞭解,不需要任何人同情,她只要一個人好好地、安安靜靜地等待生命走到盡頭,只要如此而已……

  緊閉的眼阻不住洶湧而出的濕潤,水滴滲出睫毛,如同斷了線的珍珠,止不住地滾落。

  嗚咽終於逸出乾澀的唇,再也沒有力氣,鬆開口,只好埋在近在眼前的肩窩裡流淚。

  滲入衣袍的濕意讓懷抱住她的男子怔住了,松了擁抱,想要看清她的表情,卻被她所阻。

  她緊緊抱住他的腰,抱得那樣用力,仿佛要將所有的傷痛通過這樣的方式傳遞給他。

  他因她如此異常的反應而怔住。眉眼微茫,呆呆地聽著她壓抑的哭泣聲,半晌,終於再度伸出手,慢慢抱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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