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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沒事。」溫可人搖了搖頭,推她坐直了:「你呢,自己看著辦。你一直是個有分寸的人,娘相信你的能力,不會把自己弄進什麼麻煩的處境。」

  經老娘一說,果然感覺好些了。溫柔也拿起一個燒賣解饞:「嗯,不去想了,船到橋頭自然直……」

  「不直還可買馬騎。」溫可人順口胡縐,母女兩相視大笑。

  「好啦!」溫可人笑完了,揉揉肚子起身拉女兒,「來,幫娘去把那些洋桃全套起來。」

  「又要做苦力啊?」溫柔故作無奈地笑著歎氣。

  「廢話!不然女兒養來幹什麼的?」

  ***

  自從她和溫可人說過話後,又過了三天。這三天風平浪靜,靜得幾乎有股詭異的味道。王府那邊……什麼動靜也沒有。

  這實在是十分奇怪的!那日她親眼看見,行刺之人一個沒漏全被活捉。照常理刺殺小王爺是何等大罪,早該有人被推出來,舉行遊街、斬首示眾那一套了。可是沒有!這兩天的杭州街上什麼亂七八糟的小道消息都有,唯獨沒有關於王府刺客的隻言片語。康成王府……真是神秘得很!

  可是,還有另一個發現,才教她真的有些迷惑。她……越來越厭倦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了。

  天底下,沒有哪個女子是真的喜愛「妓女」這個職業的吧?還記得她十四歲那年剛出道時,每天疲于應付,心裡往往是說不出的煩悶。討厭無時無刻需要端出笑臉;討厭客人色迷迷的眼光和粗俗言語;更討厭下流的動手動腳。後來漸漸習慣了這生活,懂得圓滑,懂得凡事不去執著,才慢慢過得自在。雖然每每周旋在張家公子李家老爺之間,心底淡淡的厭惡散之不去,但是,她是安適地過著每一天。那麼……為什麼現在這股厭惡又開始轉濃了呢?

  這片房子盡是民屋,都不太高,但是坐在這裡,遙遙可望見西湖上點點漁光。溫柔雙手抱膝坐在瓦片屋頂上,任夜風吹亂一頭及腰的長髮,想心事想得有點入神了。

  剛才見她夜行打扮,小媚還以為主子又要去做梁上淑女的勾當,一張臉臭得像什麼似的,再看她竟連面具也不戴,差點當場發瘋。還好溫柔逃得快,才沒讓她炮轟到。沒費心和這丫頭解釋,她只是想出來透個氣、散散心……說了人家也不會相信,何必多費唇舌。

  散心……呵,真不是她的作風啊!不得不承認,心裡其實有點慌亂,搞不懂自己是怎麼了……怎麼她坐在銅鏡前,竟和蘭靈一般,有了為誰妝扮的感歎?她是真的累了、厭倦了嗎?

  那麼……賺的錢也夠多了,她該不該就此收手,來個激流勇退,就將花魁之名拱手讓於真正在乎那頭銜的封凝香呢?正發呆時,眼角突然捕捉到一絲動靜。溫柔連忙轉頭,卻見來人已穩穩立足於屋脊上,正朝她走來。月色下那人的五官依稀可辨——又是樓砂。

  「果然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溫柔笑了,「原來杭州城的屋頂不比街道冷清。」

  樓砂也低聲笑了,剛才臉上那股冰冷氣息瞬時不復見。在她身邊坐下,他揚揚手中的酒醰,仰頭幹了一口,專注地看著她,眼中有她所不熟悉的光芒閃動:「那麼,敬我們,老是在奇怪的地方撞上。」

  溫柔偏頭看他,心裡的疑問漸漸得以肯定:「那晚的黑衣人真的是你?」

  看來,她是懂了他那句「夜來香」真正的含意。樓砂回視她,微微地點了點頭:「既然會在這裡相遇,那就彼此心照不宣吧。」

  嗯,的確。差點忘了她沒帶面具,要是換了別人看見她這個紅香院的頭牌居然跑來屋頂上看夜景,少不了會大驚小怪一番。

  「什麼時候發現是我?」抑不住好奇心,溫柔不假思索地問他。

  「你剛上船時,聽你說話的口氣就有幾分像,再來樂聲有魂,聽你彈奏琵琶更覺得相似。」樓砂優雅地嗤了一聲,低笑,「敢像你這樣隨興所致改動節拍的人不多,就像敢像你這樣語出驚人的也不多。」

  唔……想起那天晚上為求脫身的語不驚人死不休,她的臉頓時燒了起來,真恨不得這屋頂突然破個洞讓她掉下去。

  「你這人有點混蛋……」溫柔小聲嘀咕。這傢伙,分明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嘛!還有,那時他看上去冷冰冰怪嚇人的,哪知道現在會變這麼多。

  嗯,回想起來,好象從在畫舫上彈完一曲「春江花月夜」後,樓砂就對她客氣許多,難道是認出她的緣故?看他樣子挺放鬆,她隨口問:「那天晚上你到底是去王府幹嘛?」

  樓砂聳了聳肩:「告訴你也沒關係,不過……」他偏頭看著她,語氣中似有調侃之意,「看你那天一見人動手就往桌下鑽的樣子,這種麻煩事你確定你想知道?」

  「嗯……的確不想,當我沒問。」

  不簡單!短短時間就能把她的脾氣捉摸得這麼透徹。反正看他這坦然的樣子也不像是做什麼傷天害理的勾當,她何必自動往渾水裡跳?再來,雖說小王爺關宇飛風度不錯,他老子康成王爺的名聲卻不怎麼樣,聽說專榨地方上的肥水為生。

  樓砂又喝了一口酒,過了片刻,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道:「有什麼心事想說出來嗎?」

  「啊?」溫柔被問得一怔。她……有這麼明顯嗎?樓砂看了她一眼,眼光裡似有一絲情緒閃過,快得她來不及捕捉。他聳聳肩:「你不像是那種會成天對月長籲短歎的人。」

  呵,他好敏銳的觀察力。可是終究相識的時間太短,她的這些心事,要對老娘講都有些不知從何說起的亂,何況是對他……但是他的關心,她是真的覺得受用,也感激。

  溫柔甩了甩頭,回他一笑,岔開話題戲謔道:「可是,今晚我偏偏想要花癡一下,閣下可有興趣陪小女子嗚呼哀哉一番?」

  樓砂聳了聳肩,不再追問她為何煩惱。從腰間解下玉簫,他淡淡笑道:「偶爾發發神經,風花雪月一番又何妨?我陪你。」

  啊,他要吹簫?聽他談吐間頗通樂理,她還真想領教一下他的簫聲呢!只是……「你不怕吵到人?」

  樓砂玉簫指了指下面的點點燈火:「還沒到眾人皆睡我獨醒的時候。再說,你以為我會吹得多難聽?」

  溫柔笑了,朝他一拱手:「如此,小女子便洗耳恭聽閣下仙籟。」

  「仙籟不敢當,如果你因而睡著,別跌下去就好。」

  咦,樓砂居然開了個玩笑?溫柔還在訝異間,樓砂一笑將玉簫湊在唇邊,悠揚的樂聲隨即響起。

  啊,好一曲「玉峰觀雲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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