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皚銀 > 花魁女溫柔清倌 >


  原來王府的僕人早就等候多時,小王爺一聲令下,亭中和四面樹叢立刻全掛上了精美絕倫的宮燈。湖心亭中一張紅木八仙桌上鋪了華麗雅潔的淡綠繡荷桌布,等小王爺等人分賓主坐下,馬上有人端上一壺濃茶,兩壺酒、四碟下酒涼菜、四碟甜點、四碟鹹點。

  溫柔被安排坐在一側的小圓凳上。「溫姑娘就隨意唱兩曲吧。」小王爺關宇飛如是說。

  呵,這人好說話。略一思索,她選了蘇軾的水調歌頭、永遇樂,以及秦觀的鵲橋仙,是娛人,也是自娛。還想喘口氣再唱,小王爺抬手阻止了她,命人多擺一套碗筷邀她同坐。

  「姑娘不但樂藝精純,看來對詩詞也涉獵頗廣?」小王爺親自為她倒了杯龍井茶,感興趣地問道。

  嗯……這位小王爺顯然是個君子,不逛花樓,所以才會對她們這些藝妓所受的訓練一無所知。想要當上花魁,琴棋書畫,缺一不可。

  「要說涉獵頗廣,奴家愧不敢當,只是略知一二罷了。」溫柔嘴上說得客氣,筷下不停,率先進攻那一盤好看又爽口的水晶糕。沒敢告訴小王爺,閑來無事,她連老子、孫子、墨子、管子等人的典集也差不多讀了個全。必竟女人是不應該看那些的,做人還是收斂點好。

  「哦?那姑娘可是才女了。」那群公子中有人發言了,溫柔已記不起他是張公子還是秦公子……是姓張吧?只見他興致勃勃的,「北宋有才女李清照,寫下無數膾人口的佳句。聽說此女平生愛酒,不知姑娘是否有同好?」

  她笑了:「古來詩人多豪興,奴家怎敢相題並論?不過,奴家量不算太淺,可喝上十來杯而不醉。」

  「那好!」這位公子從畫舫上喝到現在,顯然有幾分酒意了,對小王爺笑道,「今日大家都為盡興而來,不如就來行個酒令如何?」

  「這……」小王爺轉頭問她,「姑娘可會玩?」

  「會啊。」溫柔微笑應道,為自己倒了杯酒。

  「小王爺,三思而行。」突然,她的左側平地刮來一陣陰風,直掃對面的那位公子:「張公子,和青樓女子猜拳行令,成何體統?」

  嗯……她是否應該覺得被侮辱?溫柔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那位張公子已經拂然不悅:「程公子此言差矣!自古文人墨客亦在飲酒時猜拳行令,難道也是粗卑?」

  「飽學之士的雅興又另當別論。但和青樓女子嬉笑胡鬧卻有傷風化,不合君子身份禮節。」

  「程世兄……」小王爺皺眉了,顯然不悅。

  這位程公子的「君子禮節」足可以逼瘋聖人!旁若無人地滔滔不絕,把她當成隱形人?還是認為她本就身份低賤,所以不會覺得受辱?人的忍耐度是有限的!她……生氣了。

  溫柔忍不住冷冷地發問:「敢問公子,何謂君子禮節?」

  「所謂禮節,」程公子清了清喉嚨,引經據典,「禮之理誠深矣,「堅白」「同異」之察入焉而溺;其理誠大矣,擅作典制……」

  哇!絕……絕倒!溫柔頓時忘了生氣,一抬頭,剛好看到小王爺一臉錯愕,樓砂則毫不掩飾地翻了個老大的白眼;害她差點失控,連忙端起茶杯,將即將逸出的爆笑盡數灌回肚中。這位程公子真是——唉!不知該怎麼形容了!居然搬出荀子的「禮論」……再怎麼扯,喝酒賞月的禮節也扯不到那處世的哲學上去吧?「……辟陋之說入焉而喪;其理誠高矣,暴慢恣孳輕俗以為高之屬入焉而隊。故繩墨誠陳矣,則不可欺以曲直;衡誠縣矣,則不可欺以輕重——」程公子突然停下,一張臉上的酒氣似一下子重了很多,尷尬地清喉嚨,「不可——欺以輕——重……」

  唉,看不下去!「衡誠縣矣,則不可欺以輕重;規矩誠設矣,則不可欺以方圓;君子審于禮,則不可欺以詐偽。故繩者,直之至;衡者,平之至;規矩者,方圓之至;禮者,人道之極也。」溫柔順口替他接完一段,爾雅地喝了口茶。

  沒必要再背下去了吧?「哈哈哈哈哈……」樓砂很不給人面子地爆出一串朗笑,對她拱手贊道:「妙極,妙極!」

  「師父!」老好人的小王爺又出言相勸,臉上卻隱約有笑意。

  看那程公子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也真是非常狼狽了。唉!不知下次說話前他會不會懂得尊重人些,掂掂自己斤兩再開口呢?真是……「自命清高者,呆瓜也;死記爛讀而不知其用;枉然也!」溫柔很小聲地自言自語給他下了注解,卻一時忘記樓砂武功深厚,聽力優於常人。這兩句低喃別人聽不見,他倒是聽見了。只見他饒有興味地看了她一眼,又笑,毫不掩飾的。

  溫柔心中莫名地一動。好奇怪,他那恣意的笑,有……有點似曾相識……她以前見過他嗎?正在疑惑,突然直覺背後一冷。她連忙回頭;只見三道黑影從樹叢中竄出,直撲而來!

  「低頭!」樓砂臉色驟變,一揮手茶壺飛越溫柔頭頂,狠狠砸上沖得最前的那人。只聽一聲痛叫,那人忙不迭地護住頭臉,身形頓緩。樓砂人已躍起,手下不停,兩碟點心準確地向另外兩個灰衣人的咽喉呼嘯而去,聽那勁風,若被削到恐怕會身首異處,兩人連忙閃躲。

  轉眼間,樹叢裡又接連躍出七八個灰衣人,但是目標很顯然只有一個:康成小王爺關宇飛。

  所以,目前是沒她動手的必要。溫柔很符合身份地擠出聲高八度的尖叫,忙不迭效仿那些公子哥們的榜樣,一頭往八仙桌下鑽去,不忘順手把一旁凳上那把琵琶也拖了進來抱在懷裡。一百六十兩銀子買了來的高級琵琶,壞了李嬤嬤會砍她的頭。

  在這種場合,一露身手便是討打,所以她還是乖乖等樓砂和小王爺兩人解決了這幫莫名其妙的傢伙再說吧!看樓砂身手好得很,不用她來雞婆,所以……這種風頭還是別出的好。

  躲在桌下看外面的混戰,溫柔忍不住想為樓砂叫好。只見他一人堵住了八、九人,只放了兩個過去陪小王爺過過招。看他那遊刃有餘的樣子甚為瀟灑,舉手投足看似輕描淡寫卻威力十足,全是好看又中用的架式。唉……不知她的武功,是否有一天也能達到那種境界?

  「去!」關宇飛突然大喝一聲;淩空一個旋踢,和他過招的對手被踢出來一個。

  這招「鴛鴦連環腿」實在是使得很好、很妙,但是……天殺的!小王爺沒看一下他把人往哪邊踹!

  頭頂上一聲巨響,是那被踹中的倒黴鬼,橫飛過十幾尺遠,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八仙桌上;翻了兩翻,「砰」一聲摔在地上,離她不過一尺遠的距離!……可惡!溫柔連忙放下剛才一直緊抱著的琵琶,松脫肩上的披風。說不得,只好等他一行動就掀桌給他個當頭罩。

  已經有人行動了。溫柔身邊的不知哪位公子發一聲喊,掀了頭頂上的桌子就要落跑。那墜地的灰衣人已經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此刻不假思索,揮刀就要砍過來。溫柔連忙將手中披風扔了上去,隨手操起個較能砸人的凳子……沒想到,她身邊那位公子看鋼刀砍過來,也行動了。他的行動竟是拉住身邊的她當成擋箭牌,狠命往前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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