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皚銀 > 花魁女溫柔清倌 >


  「哼!下次用自己的琵琶!」看在她那把上好的樂器份上,李嬤嬤終於松了手。溫柔連忙跳離三公尺,小心翼翼揉了揉被淩虐的左耳。哇咧好痛!果然薑是老的辣,身材比她還小一號的老人家,下手不是普通的狠!

  「小兔崽子,別以為我會這樣放過你,你賠我的繡屏來!」看李嬤嬤一張臉臭得可以,足見她對那幅洛陽牡丹的繡屏是心痛得要死。

  溫柔只好裝胡塗外加陪笑:「唉呀,不小心打翻酒壺的是封姐姐,嬤嬤您怎麼怪到我頭上?」

  李嬤嬤扠著腰白了她一眼:「你這兔崽子是我看著長大的!這壞心眼我會摸不清?封凝香呐,所有的壞全在皮面上,潑婦一個,其實腦子裡空蕩蕩的一包稻草!哪像你呦,笑裡藏刀的小狐狸,滿肚子的壞水!」

  看她裝成生氣的樣子,語氣中卻頗有幾分調侃之意,溫柔這才確定她的抱怨全是有口無心。這下,她的膽子又大起來,放下救命琵琶,笑著跑過去環住老鴇的肩:「唉呦嬤嬤,那我究竟是兔崽子還是狐狸精啊?」

  「你呀,貧嘴!」李嬤嬤纖纖蘭花指在她額頭戳了一下,一張臉還扳得死死的。

  「是是,小女子罪該萬死,小女子給嬤嬤陪不是,嬤嬤請坐。」溫柔將她扶到椅子上,奉上熱茶,又非常諛媚地繞到她身後輕輕給她捶背。

  唉,這會兒自覺十成十的小人模樣……真懷疑小媚是不是早聽見風聲,所以才迫不及待地籍口和其它丫環結伴逛街,逃出去避難了?沒義氣的傢伙!也不過就是有事沒事喜歡玩她兩下,這麼記恨做什麼?李嬤嬤滿足地喝了口茶,閑閑地扳著指頭數落:「你們這兩個賠錢貨,就會給我破財!你知不知道那幅牡丹繡屏可是地地道道的蘇繡,名家繪圖,名家繡線,開價六百兩白銀呐!你嬤嬤我好說歹說,差點磨破了嘴皮子才給他殺到五百三十兩,你們這兩個臭丫頭竟敢拿酒來淋!還有那十壺紹興花雕,都是正宗陳年貨,一滴水也沒攙過!值五十兩耶!還有紗幕二十兩、湘妃褟十兩、封凝香那件衣服十五兩、那張桌子是十兩……還是十二兩?」

  哇哇哇!越說越離譜!湘妃褟、桌椅也不過是打翻沾了酒,那繡屏也可以拆下清洗啊,怎麼說得好象全都回天乏術了?「好了好了,下回我讓您扣紅包抵債總成了吧?嬤嬤啊,您別皺眉了,小心會老哦!」溫柔趕緊拿這「老」字來賭她的嘴,免得她越說越起勁,把紅香院所有的財產全來和自己清算一遍。

  李嬤嬤白了她一眼:「你以為嬤嬤我在乎你那幾兩碎銀子啊?小沒良心的,以後記得多來找嬤嬤瞌瞌牙,我就偷笑了……嬤嬤老嘍!俊俏公子都不理了……」

  「瞎說,嬤嬤一點都不老!您可是紅香院的天字號大美人啊!」溫柔撒嬌地摟住李嬤嬤的脖子,心裡卻不期然地悄悄地震動了一下。她……已經有十多天不曾回家探望老娘了。娘從來都表現得很淡然的樣子,但是……是希望常常看到她的吧?該回家去一次了……李嬤嬤好象看得出溫柔的心思,拍拍她的手站起來,讓她站直了,伸手替她整理胡鬧間弄亂了的髮絲:「你呢,沒事多回去陪陪可人,嬤嬤准你的假,嗯?」

  「知道了。」溫柔乖乖地回答。

  李嬤嬤對她不一樣,是大家都看得出的事,也許這也是讓封凝香抓狂的另一個理由吧?從蘇杭第一名妓一路走來成為紅香院的主人,手腕高明、冷靜、理智到近乎無情,是必備的條件。李嬤嬤算是個很好的,呃,老鴇。她不小氣,不刻薄,更不會逼良為娼,命龜奴們拳腳相加,但是要說她對姐妹們視若己出,那未免太虛假肉麻了。

  只有對她溫柔,李嬤嬤是真的疼愛。或許因為她是出生在紅香院吧?從小除了老娘,她最喜歡在李嬤嬤身邊跟前跟後的,何況她的出生,有一半是因為李嬤嬤的恩准和共謀,才會如此順利的。聽廚房的花婆說,李嬤嬤只對她們這兩個溫家女人另眼看待。嗯……是臭味相投的緣故吧?突然想起一件事,溫柔連忙問道:「嬤嬤,您有責罰封凝香嗎?」

  李嬤嬤翻了個白眼:「說了她兩句。什麼為什麼不小心啊,笨手笨腳啊……意思意思就算了,不然還能怎樣?我要是真扣了她的錢,她不把你恨到骨子裡才怪。嬤嬤也不希望她再找你的碴。封凝香呢,就是雞肚腸,氣量只有丁點大!你多避避她的風頭,嗯?」

  「我會儘量。」只能這麼回答了。她的脾氣不是很好,能容忍的也有限度,不然也不會逞一時之快,在眾目暌暌下將封凝香整得淒慘。用紗幕絆倒人家還可說是無意,但是那曲「山坡羊」,多數人聽得出來是有心了。

  「你啊……」李嬤嬤知道她的脾氣,笑著搖了搖頭,俐索地為她拉拉領口、拍拍裙邊,又扶著她的肩細細打量一番。

  滿意了,她將琵琶遞給溫柔,推著她往門外走:「王府的馬車應該快到了,下去大廳等吧。那小王爺挺重視你呐,居然派人來迎接。」

  「嗯……」溫柔心虛地含糊應了聲。就憑那蒙面人的身手,昨夜他一定是安然脫身。不過,王府發現有東西失竊了吧?所以才會草木皆兵,一早差人送口信說要派馬車接自己去。表面上是殷勤,是重視,但實際上是不想給人李代桃僵的機會,混進畫舫對小王爺不利。

  當然,這些是不能告訴李嬤嬤的。要是讓她知道自己昨夜翻牆進康成王府「觀光」,不知要狠敲她多少個爆栗了。

  「溫柔?」眼看快到大廳,李嬤嬤突然出聲喚住她。

  「啊?」回頭看李嬤嬤的臉色有幾分認真,溫柔頓時心中忐忑。從小,李嬤嬤就對她的脾氣瞭解得好生透徹……該不會真的有讀心術吧?

  「溫柔,有機會的話可要好好把握,如果看到可靠的男人,不能錯過。你還是清倌所以……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知道了。」溫柔偷偷看了李嬤嬤一眼,不曾注意過,她鬢邊的銀絲、眼角的魚尾紋,似乎又多了些……她這番話,算是個遲暮美人的感歎嗎?溫柔有些下意識的逃避,慢慢走到大廳裡,不敢再看李嬤嬤的眼。女人,真的非嫁人不可嗎?嫁了又如何,會快樂嗎?她……她不同意。她的生命中還有很多人,很多事……只要她夠強,讓自己忙碌,她可以不需要男人養活,也不會寂寞,一個人可以過得很好……就像、就像她老娘溫可人嘍!

  李嬤嬤的話,姑且聽之,不必為之吧?

  ***

  王府派來的馬車果然很氣派,兩匹毛色油亮、頸掛銅鈴的紅鬃馬,拖著華美的車廂。人坐在裡面不但穩當舒適,甚至還有兩名神采奕奕的侍從隨行。嘻……王府如臨大敵,剛好讓她溫柔過過做有錢人的幹鐸d。

  才到蘇堤畔,老遠就看到王府那燈火輝煌的畫舫。點點燈火映在湖面上,頭頂是一輪明月倒映水中,西湖……真是無論什麼時間,永遠詩情畫意!看到這良辰美景,她私心地有些期盼了。但願可以偷閒賞月啊!

  猶記得去年中秋佳節,杭州知府顧廣拓的二公子顧世學遊湖,將紅香院一半姐妹全招了去陪酒。本來正想趁機欣賞那聞名暇耳的西湖三潭映月,沒想到杭州三大妓院四十多人,顧二公子偏好死不死地看上溫柔,指名要她侍候他用膳。這位顧二少爺世學公子果然是「世學」,鐵定將他祖宗十八代好色的本事全學了去!一夜下來她又要陪笑,又要不讓顧公子吃太多豆腐,疲于應付之餘哪還有空欣賞什麼奇觀美景?

  現在雖只是四月中,但是那一輪皓月終究是很美……希望這次不會再錯過了!看那小王爺給她的邀請函,措辭爾雅,該不是急色之人……但是一紙書函終究還是做不了准!王府中人才濟濟,想要找先生代筆寫封文雅信易如反掌啊……溫柔正想得入神,馬車突然停下了。畫舫已近在眼前,上面隱約傳來蕭鼓樂聲夾雜著談笑聲。踏下馬車,那兩個一直和車夫同坐的侍從來到她面前,一人接過她的琵琶,另一人引她至船舷邊,扶她上了船。這兩人都是一般低頭微微躬身,那樣子竟是萬分尊敬,將她奉若上賓。

  見他們如此,不由溫柔不訝異。她只是一名藝妓啊!是王府的下人有過於嚴苛的教養,還是小王爺當真對她很重視?

  「小王爺,溫姑娘到了。」

  「有請。」那聲音聽來頗為年輕謙沖、若是能以聲音來猜測一個人的容貌,這位小王爺該是個翩翩公子……至少不是急色鬼那種。

  她被領進華麗的主艙,一眼就望見居中的主位上端坐著,正朝她微笑致禮的康成少王爺。

  呵,這位小王爺……看上去挺順眼的耶!約莫剛過二十的他,一頂玉冠束髮,襯托著看起來斯文中帶著點陽剛的臉。他的五官端正到頗為秀氣,但是卻有一雙神采奕奕,泛著薄冰的眸子,平添幾分威儀。他穿著一襲昂貴的白袍,不過,華而不俗,沒讓人覺得刺目。

  用人中之龍來形容他,也不算太肉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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