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安琦 > 雪藏花 | 上頁 下頁 |
三十五 |
|
她說著:五十多年前,這山頭亦發生了和如今相同的事情,村人沒有任何原因便發狂病死,所以那在山裡行之有年、以女祭山的說法,便又開始被執行。 當然,當時的村人是信之不疑,從未去懷疑會是有人從中作了手腳,為獲利益而設下這樣一個大騙局。 當時的她年方十八,雖然身懷六甲即將生產,卻還是被當成了祭品送入供屋。會被送入供屋,多是因為當時她與一名來自漢地的教書先生有著情事,且未嫁娶即有孕。 原本她可以與孩子的生父一起逃的,可卻被那從小即戀慕著她、她視如親手足,卻因她愛上了外人而由愛生恨的青梅竹馬給背叛了。 他說他要助他們逃離,可卻是將孩子的父親先行誘騙囚禁,再將他棄至當時已經大雪紛飛的嚴寒深山之中。 一名書生,如何能在那樣的荒山裡存活?必死啊! 「青梅竹馬,您是說星老爺?」初音問。 鄂嬤嬤點頭。「我挺了個大肚子,他卻說不介意,還說等孩子生下,便讓渡給他人育養,他仍可娶我為妻,他愛我。可這種愛……我怎能接受?怎能?」說到此處,她微微哽咽。「我拒絕了,因而他眼睜睜看著我被送進供屋。」 在入供屋之前,他僅偷偷塞給了她一把剪子和乾淨的布料,那……算是最後的仁慈嗎?她笑。 「可祭山之女,最終不都是被殺害?」初音思及那些含怨而終的女廣魂魄。 「入了供屋的第三日,我生下了個娃兒。就在那天夜裡,我見著了妖,真正的妖,可他卻帶走了我的孩子。」說話的同時,鄂嬤嬤凝注著眼前不明處,恍若那幾十年前的往事仍歷歷在目。 「什麼妖?」 「不知。但他頸子上有著和遙青一樣的印記,因而我知道遙青亦是妖。而我何以不懼怕妖鬼,全是因為在那事情發生後三十年的某個冬夜。」 她之所以被村人視為不祥妖女,且僅能遠離村子獨自居住,便是因為她理應被祭而亡,可她卻活下來了。 而她能苟活至今日,有一半是因為後來似是頓悟了什麼的星霄力保。 也許是為了贖罪,他不再積極逼迫她,反倒退到了遠處,遠遠望著,接濟她,同時給予她在那一夜昏在雪地受到的凍傷藥物醫治。 「三十年?秘境一日,人間三十年。那麼多海姑娘她……」 「是,她是我的親生骨血。雖然這幾年來她未曾喊我一聲娘,但那已不重要了。」再忍不住噙在眼眶裡的淚水,鄂嬤嬤將那錦盒緊緊擁在懷中。 那一個冬夜,她在她獨居了三十年的小石板屋前,聽到了小小嬰孩的啜泣聲,她還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沒想到打開門一看,卻真的有個小娃兒被擱置在她門前。 小娃兒睡在一張獸皮裡,洪聲哭著,手腳揮舞著,小臉蛋兒紅撲撲,好有生氣,而她身上則置放著錦盒中擱著的這朵雪藏花。 當下她雖是抱起了小女娃,可仍以為定是誰那麼狠心將初生的娃兒拋棄;就在她將女娃抱進屋,趨近燭火細看時,她驚愕不已。 女娃頭頂有著一枚拇指大的梨形朱砂胎記,那與她三十年前被妖給帶走的女兒腦心上的那枚一模一樣,且那眸子和嘴兒,就跟她爹一樣啊。 甚且,那合該出生就帶有她家族的殘疾心病,在娃兒身上卻不復見;她就像脫胎換骨似,經過了三十年,又回到了她身邊,且是健康無恙的! 「那妖……不是搶走我的骨肉,而是帶走她,醫好了她,又將她還給了我。只是她那麼小,而我已然老去,若認了她,她亦不會信,那麼當個跟娘親一樣的嬤嬤又何妨?我依然可以給她,她所需要的愛。」 因此縱使多海沒喊過她娘,又有何礙? 雖然她在留住女娃之後的一段時間仍困惑質疑著,但漸漸地,在照料那女娃的後續時日中,她徹底醒悟了,並瞭解自己是何其幸運獲得了這般恩典。 也許,她曾因人的險惡而憤恨,可卻因為妖的仁慈,而對這也許藏著灰暗的世界釋了懷。 初音凝視著眼前這張在講述過往之中,變換過數種情緒及表情,最後歸於一種祥和的臉龐,她知道這些年來鄂嬤嬤非但沒有失去什麼,反倒得到了更多。 「您想知道我是如何得知雪藏花及那秘境的?」這時,換初音問向那一臉平靜的鄂嬤嬤,看她點了頭,她便從前襟處掏出一方帕子,帕子一展,另一朵紅豔豔的雪藏花就落在其上。 「這……您怎也會有這花?莫非您……」 「唐東煥。」 本以為那花屬於初音,但在聆進另個名字之後,鄂嬤嬤瞠大著眼,久久說不出話來。好半晌,那好不容易才在不久前止住的淚水,卻像潰了堤般不住地湧出。 她以皺巴巴的手掩住口,哭到不能自已,兩肩更是不停地顚抖著。 因為她一直以為在數十年前就應該已經葬身雪山的那人,居然和多海一樣,不但去了那秘境,且至今仍活得好好的。 見花如見人,他至今康健啊。 「我在出漢土前遇見了他,他同我說了雪藏花秘境之事,還有,那關於您的事。」 那一天,她和唐東煥就坐在那驛站的欄杆前說了數個時辰的話。 他說,當他迷失在迷離的大雪之中,且身體已被雪覆去了大半,僅剩下最後半口氣時,一名披覆著雪白斑紋獸毛的男子由雪中來,並一把扛起他,再往雪中去。 等他再次醒來,人已躺在崁兒村附近的一條入山路邊,懷中塞著一朵雪藏花。 因為四下景物看似陌生卻又熟悉,他本以為自己作著夢了,就在他望進一旁那寫著崁兒村的石碑時,他明白自己活著下山了。 而後他急忙奔進了村,試圖尋找鄂嬤嬤,卻撲了空,問了村人,他們更是一副茫然無所知的模樣。 心急又累極的他,就著一處他們曾經踏過的舊地休息,卻在望進一旁那棵長到半天高的白楊時,他愕然了,因為那白楊合該只是一人高的小苗,怎轉眼就成了大樹?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