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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咦?!」回過頭,看著那站在灶房門口的老人,確定她沒聽錯。

  「怎麼了?」

  「爺,你今天心情很好嗎?」爺是不是在笑呀?因為老人背著光,所以表情她看不真切。

  「對,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因為我從沒見你笑過。」轉過頭,想將一塊柴塞進爐裡,可卻被木柴的碎片刺進了掌心,害她痛呼一聲。

  「于陽,你過來。」

  「啊?爺要做什麼?我……我會趕快把火生起來的。」猛地轉過頭看著老人,很緊張,怕又是一頓打。

  主動走近,無奈道:「于陽,爺是不是對你太凶了?」

  「凶?不……」本想否認,可是難得爺主動提起,她順勢說了:「爺是很凶啊!」

  聽了,也笑了,老人蹲下。「手給我。」

  「呃……爺,你別訓我,我真的只要再一下,就把火生起來了。」當真探手又要去添柴,這才發現,自己的一雙手居然變小了。「啊?我的……我的手怎麼……」

  驀地,一雙大而溫暖的手,包裹住她因訝異而正著反著的小手,那讓她在瞬時間安靜了下來。「刺到哪兒了?」老人問。

  「這……這裡。」原來爺是要幫她挑刺。她睜大一雙眼,看著那張好近好皺好老的臉,一顆心暖和著。爺……第一次這麼近瞧她,他甚至連一回都沒碰過她,當然那根細竹除外。

  一邊挑著她掌心的刺,一邊問:「于陽,爺一直對你這麼凶,你……會怪爺嗎?」

  會怪爺嗎﹖老實說……「會!」

  「哪,刺挑出來了,這下不會痛了。」聞言,並不驚訝,靜了一會兒,只是低頭笑著。

  「會!」因為老人僅是笑,于陽怕他沒聽見,她又吼了一次。

  「還有,于陽,生火的時候不能一直塞木材,你拿出來一些,讓氣進去,火才會燒得旺,曉得嗎?」

  還是笑?十幾年來的笑容,爺全在今天給了,可是她卻不喜歡。「會、會、會!我討厭爺!討……」話不及吼完,人已被老人抱個滿懷,她整個身體就像嵌進他身體般,好暖好暖……

  「爺……」那暖意哄得她直想睡,她不自主彎起兩臂,想回抱住那正疼著自己的人,可小掌一握一松之間,竟是無物。她愕然地看著老人,且在同時發現他臉上的皺紋,竟消失了一些。

  對她笑了笑,老人站起,俯看著小小的她,良久,幽幽道:「于陽,這回爺真要走了。」

  「爺要走﹖爺要走去哪裡?」是不是因為她說會怪他、討厭他,所以要走?

  「去一個我該去的地方。」回首望著屋外,那裡有個人正等著地。

  也瞧見了外頭那個人影,于陽站起,再度發現自己的個頭兒居然只比爐灶高一點。

  「是誰?那是誰?是她要帶你走嗎?」眼睛適應了屋外的光線,她瞧清楚了那個人,且驚訝自己居然識得。

  「不是她帶我走,是老天爺。老天欠我一個願,今日她還我一個願,願足了,我當然要走。只是我萬萬沒想到,尋了數百年,幫我圓了這個願的會是一個女娃兒。呵,這回輪我欠你了,但我又該怎麼還你?幫你找回你最需要的東西,好不好?」

  「什麼願呀願的?爺,您說什麼我全聽不懂!我只曉得您不能走,現在的我連生火都不會哪!」不管這次抓不抓得住他,都得抓!提步,欲撲向老人,可腳卻似定了根,動也不動。

  「娃兒,現在的我沒什麼再能教你了,勤快一雙粗蘭手,滿得己身破皮畫,從今開始,你造的,就是自己的,爺此去雲淡風清,你也無須再掛念了,聽見沒?」話聲出,人已飄至遠處。

  「爺!別走!」眨眨眼,淚水竟是奪眶而出。

  然恍惚之間,她似乎將爺看成另一人,是個陌生人,陌生的年輕男人。可不管是老人還是陌生的年輕男人,她清楚,那是爺!是大火救她脫困的爺,是數十年不斷教她手藝的爺,是看她從小娃兒長成大姑娘的爺呀!

  「爺!別丟下我,嗚……我……我不怪你,剛剛是胡說的,全是胡說的!我只是不喜歡一個人,我只是希望手痛的時候,爺能替我呵疼;學不會的時候,爺摸摸我的頭,我不故意說怪你,爺回來!爺回來--」淚水沾了滿臉,從眼睛留下臉頰直滴到胸前。可儘管她狂哭狂號,那人影終究還是消失無影。「嗚……爺……」

  「于陽,好了就走了,別讓人發現了。」

  「嘖?」這聲音?放下抹著眼淚的手,她看見灶房門口站了個人,她正轉過頭來看著自己。而才眨眼,她就被她牽著往屋外走,走走走,直到走至一處長廊口,她拉她躲到一株盆樹後。

  好怪好怪,為什麼眼前這一切,她會這麼熟悉?而且於月是小孩,她也還是小孩?

  「我一個人去比較不會被人發現,你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就回來了。來,肚子餓,啃窩窩。」於月伸出小指,邀她玩她倆才知道的遊戲。

  下意識,也伸出手與她小指對小指、拇指對拇指,嘴裡喃喃有詞。

  「嗯,包袱你拿著,等我回來。」笑著,且放了勾著的手,於月快步離去。而于陽……

  「別走……」

  莫名,她嘴裡囈出一句,再抬頭,瞧見那於月就要沒進黑暗裡。是呀!別走!這一分離,雙生子就落單了。她不要沒了爺又沒于月﹗她不要一個人!

  「於月,別走!我們永遠不分離,不分離--」

  這回腳不再似生根,她努力奔呀奔,瞧進前頭的人影,就猛力一撲,抱住了她的腰身。

  天,怎麼會有這麼不安分的病人?幾天來不知道要抱他幾次,就算男人的腰杆粗,也禁不起這樣的「熊抱」呀。翟天虹手裡端著藥湯,眼睛卻直望著那前一刻還躺平,下一刻竟飛撲上來的人。她臉朝下對著他的下腹間,依然故我地繼續發出「拱……拱……」的鼾聲。

  「于陽?」

  「嗯。」吸著口水,踏踏那溫暖,稍許,才悠悠轉醒。可她雖然睜開眼,眼前卻還是一片黑暗。於是她緊抱著那溫暖,又準備繼續睡。

  「喝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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