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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沒關係,另外這三天三夜除了端菜的大娘,一干閒雜人都不許進入灶房,就說是我吩咐的。」

  稍早,因為天慶和于陽落水的意外,府裡喧騰成一片,由於當時的狀況看來不太可能擺宴,因此他作了主取消這次的灶王宴。只是始料未及,此時來客該散都散了,回過頭的他竟發現該司灶的于陽非但不受落水的影響,還一路奔回雜物房拿了她視之為命的幾樣東西又來到灶房……

  唉,這教他作何解釋呢?

  安排妥當之後,翟天虹便想悄聲進入灶房,只是身後的人動了下,他這才注意到她們。是金嫮兒主僕兩人。「嫮兒,灶房燥熱,你們別待在這裡了,天慶還要麻煩你照顧。」

  「可是……」還是天慶?難道他們之間除了他就再沒交集點了?聞言,悻然。

  「他比我需要你。」只此一句,不再多言,他隨即入了灶房,且揀了個不起眼的角落站定,而一旁能瞧見的便是那奉著灶君牌位的木椅,及覆地開展的古老書卷。

  悄悄,大半夜過去,灶房已出大菜十八道,小點十一道,眼前大灶上除要慢火燉著豬頭、豬蹄,其它小灶均已熄火等待明晨再起。

  「呵--」窩在門邊的數名廚娘們,忍不住睡意,紛紛打起呵欠來。

  「大娘,你們要睡就去睡吧,這裡沒其它事了,咳咳……」蹲在灶邊,看顧著爐火的于陽嘴上仍纏著層層腰帶布,期間廚娘們也有人要她乾脆除下,可卻讓她一句不想污染食物給當了回去。而經過一整天,她身上的衣物雖然已經被爐火給烘乾,但偶爾發出的噴嚏卻已轉成不停歇的咳嗽聲。

  「不成不成,留你一個我們連覺都睡得不安心的,我們要待在這裡,反正一輩子在廚房工作,把灶房當閨房睡的機會下回可沒有啦,況且還有灶君作陪,哈哈!」老廚娘笑著往牌位方向望去,可竟看到了那早就在那兒,卻壓根被所有人遺忘的人。黑暗中的翟天虹朝她做了個噤聲動作。

  「欸,怎說到一半不說了?有灶君作陪,嬤嬤怕臊啦?呵呵……」眾人齊往那木椅方向裡,害得翟天虹得頻頻做出噤聲動作。

  一下之間,灶房全靜了下來,只剩那面對爐火背對著翟天虹的于陽,她慢慢將柴往爐口推進一些。

  「呵……咳咳,怎麼不說話了?那換我來說……我說,對灶君,大娘怕臊,可是于陽卻是真怕她的。我怕灶君,也怕爺,尤其爺,他教我這些,十幾年從沒斷過,這之間我雖然從沒討厭過造菜這事,可是卻不喜歡那種被推著走的感覺,每次一想逃,我回頭看到他,就又咬著牙往前走;可是儘管這樣,我還是怕他到頭來只有失望……因為我知道,再怎麼努力,也許我永遠都達不到他所要的。大娘……我有個問題可以問你嗎?」

  「問吧。」

  「你……會不會怕讓對自己很重要的人失望呀?」

  「欸,娃兒,你怎這麼想?你會的這些,大娘我可能一輩子都不及呀,你爺在哪裡,我找他理論去!」于陽啞啞的聲音充滿無奈,令老廚娘擔心。

  「是呀!姑娘……」她壓抑的情緒亦令所有人困擾。

  豈知就在她造起這氛圍之後,又忽然笑說:「呵,我是胡說的。」

  「啥?」

  「哎喲!」

  「啊,這娃兒真該打!」乍時抱怨聲此起彼落。

  只是在眾人如釋重負之際,卻唯有那站在角落的翟天虹,真正懂得那一句「胡說」背後的苦楚。隱約,他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個景況那是一個小女孩孤單對著爐灶,日與夜均不停息的模樣。

  只是她口中始終惦記著的爺呢?在哪兒﹖

  只要還能說笑,就代表精神還好,然而在隔了一天,夜又深了的時刻--

  「呼嚕……呼嚕……」前一晚的呵欠聲,到了這晚有一半已經換成打呼聲。

  「咳咳……」

  「姑娘,我看這世上沒人再比你勤快了,兩天了耶,呵--」一旁,老廚娘早在他兒子帶來的單被裡睡去,留下年輕一點的廚娘,勉強睜著兩隻眼。

  「大嬸,您要睡就睡吧,外頭的人也走了一半;要不您先回去,天亮再過來就成。」爐前,于陽曲著膝,縮成一團,只剩兩隻手偶爾會往灶裡補柴。

  「真的可以嗎﹖那我就先回去,明早等我把孩子和男人打點好了,就馬上過來。」

  「嗯。」

  醒著的人離去,留下的,除了于陽,皆早早入夢。喔,不是,是除了于陽,還有那翟天虹。這兩日夜,他都是這麼守著她的。他看著她和廚娘們說笑,看著她忍不住睡意偷偷打盹,看著她如廁回來後調整火候的專注,看著她咳嗽時不斷聳動著的肩頭,還有聽著她那偶爾不知對誰發出的低喃……

  這些,雖然只是一些再細小不過的動作,但,卻讓他瞭解什麼叫做「大而化之」中的「纖細」。

  唇線不自覺牽起,翟天虹的視線終於移了開去,並落向那沉浸在一方月色中的書卷,他擬注著書卷上水分不足的墨字,心裡已不再似剛進門初見它時那般驚豔。因為倘若他是在遇見于陽之前就見著這書卷,或許他會為了卷裡奇詭的圖文而讚歎上一年半載不止,不過今日順序相反,情況也就大不同。

  這卷裡的秘技,只對能將它發揮到淋漓盡致的人有用處,如同他一般,必得經過一張嘴,才能體會下筆之人的心意的饕客,書卷根本就如那文盲手上的筆,無用呀﹗

  趁著爐底柴火響起嗶嗽聲,翟天虹欲出灶房,本想這一回會如同這兩日夜中數次的進出一般順利,孰料那始終背對著他的于陽竟突然吭聲。

  「……爺,您別又走了。」

  又走?不會吧?翟天虹訝然,他注意周遭,並未發現她喊著的爺。

  「咳……豬頭要爛才能剔骨……知道知道了……咳咳!」只是她雖是喊著,可一顆頭顱卻仍擺在膝蓋上,這讓翟天虹明白,她又打盹了。

  不發跫音地走到她身邊,盯著她在爐火中泛著微亮的睡臉,他蹲下,且摸上她的額。不出所料,是燙的,一股衝動讓他想叫醒她,拉著她去就診,可她卻在這時又動了下。

  「豬頭要爛……豬……啊?」對著他一張臉,于陽霍地轉醒,她瞪大一雙兔子眼。

  「于陽,你燒得厲害,先去見過大夫喝過藥,再過來,好不?」原本搭在她額上的大掌,順勢揭下她纏在嘴上的腰帶,露出她異常乾燥的唇。

  「不要,咳!」聲音極啞。

  「你這樣撐不下去的。」

  「你出去。」

  「你還在氣我罵你?」說罷,她不語,他又問:「這次動鍋杓,和我有關?」要不她怎會突發奇想,在未經告知要辦灶王宴的情況下,決定來個三天三夜不熄灶?

  「不……不是。」低著眼眸。

  「那是為何?」

  為何,不就是因為……「沒……為啥,老娘我高興。」他的掌心雖溫溫的,但相對於她發熱的臉卻是微涼的,所以偎起來很舒服。她的臉無力地枕在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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