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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跳丸炙?可是那豬羊各半,縷切,和上生薑、橘皮、藏瓜及蔥白合搗而成的湯肉丸子?這跳丸炙可是……嗯……嘖!」

  「喂,你……你到蘇州,到底是做啥的?」身後人只顧嘀咕,不見接話,于陽忍不住問。而這也是這些天來,她首次主動問起他的來歷。

  「為什麼問?」幽幽從美食中轉醒,他反問。

  「我……」話來到嘴邊,似乎有疑慮,可也才一下,便脫口說了:「其實我是想問你,你什麼時候離開蘇州,我想跟你走!」反過身看著翟天虹,兩手則沾著肉漿。

  「你要跟我走?為什麼突然這麼想?你不是在這裡待了兩年了﹖」坐直身,心底居然有著隱隱雀躍。

  垂下頭,似乎思考著什麼,而後悶道:「雖然我在這裡待了兩年,對這裡的人也熟,但是……它畢竟不是我的家,我本來就是個沒有家的人,所以到哪裡都無所謂了﹗」

  其實,不是到哪裡都無所謂,而是她想逃,她想逃開一個有時連自己都弄不懂的感覺。從以前到現在,從她還是個掛著鼻涕的娃兒到現在已經一十七,她的人生好似都被人牽著走,人要她專注烹飪,人要她努力鑽研廚藝,人要不懂丁點字的她看圖學做菜,人還要她……

  啥,不管了,管那個人要她以後如何如何,今天開始,她要踏出自己的腳步!因為,腳是長在她身上,而非那個人身上,縱使她到哪裡都會被他跟上!

  「于陽。」

  「啊?」适才她想到出神﹗

  「你真的要跟我走﹖不後悔?」她該不會是為了賭氣,才這麼說的﹖

  「總之你到哪裡,我到哪裡;你闖江湖,我跟著闖,絕不後悔!」

  「慢,我沒跟你說過我是江湖中人。」

  「我說你是就是,就算你不讓我跟,我也跟到底了。還有,其實我也跟你一樣,不做損人利己的事,只要你讓我跟,往後你就可以繼續吃到我做的菜。」拋下一串,她轉過身繼續捏丸子。

  唉,這女子雖是無心機,但話一出,卻正好抓到他的弱點。翟天虹掙扎著。

  「怎麼樣?」有點擔心他說「不」。

  良久,收起沉思,翟天虹站起。「好,就這樣說定,但是只要你還跟著我,規矩就要由我來定,不按我的規矩來,一切後果由你自己負責。」

  轉過身,嘴兒頓時成了元寶狀。「負責就負責,只要能離開這裡,那有啥問題?不過,你有規矩,那我也要有規矩才公平。」

  「說。」

  「菜色由我來決定,不是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這是因為在外頭材料不是那麼好拿到。」

  「公平,就這樣說定。你準備準備,三天之後就動身,要告別的就去告別。」

  「告別?」前一刻還開懷著,但這一刻卻遲疑了。告別,他要她跟誰告別?除了宅子裡認識的人,還有它嗎?下意識地,她抬眼望住益上灶君牌位,遲遲未接話。

  「後悔了﹖」瞧她似有猶疑。

  「喔……沒,三天就三天。來,擊掌。」轉過頭,半恍惚地伸出手。

  「好,擊掌為約。」兩掌一擊,兩相同意,他伸出手拍向她的手,可拍著後,他卻不覺順勢握住于陽伸來的手,將那帶點粗糙的觸感捏在手中。

  欸,好怪,不曉得是什麼緣故,以往的他除了例行性的結伴,便從未與不相干的人同行,而今,他卻破例答應一名萍水相逢的女子,讓她跟著自己?

  眼前,他雖是抓著于陽的手,看著于陽被劉海遮去一大半的臉龐,但他的腦子裡卻還是不斷浮現那誘人垂涎的美食,直到于陽忍不住抽了抽那被他握得發熱的手。

  「喂!你……你要抓到啥時啊?」

  她這一嚷,翟天虹也才將手一放。而于陽縮回手,竟也開始發愁。她想,三天后離開這裡,應該是要開始她人生中的另一段旅程,只是這一段旅程會不會還是跟以往的每一段經歷一樣,從一戶人家換過一戶人家,除了灶房還是灶房呢?

  看來,未來的事,真是她這顆腦袋無法想通的,唉!

  第四章

  數天后,杭州,寅時。

  「你們死了,別又來,啊……走開!別來--」

  知府府邸的內廂房,一陣騷動悄悄來,亦悄悄去。房中床榻上,一名女子驚坐起。

  許久,等情緒稍平復,她下了床,在鏡臺前坐定,拿來篦子,順手梳發,只是,梳著梳著,愈是凝注著銅鏡裡的倒影,她心底那股好不容易壓制下來的情緒便又再度浮現;須臾,她的手更開始微顫,且掉了手中精玉製成的細牙篦子。鏘地,篦子應聲斷成兩半。

  「小姐!您沒事吧?」外頭來了一名婢女,她適巧聽見房裡傳出的聲響,因而急忙問。

  撿起斷成兩片的篦子,女子蹙著眉端詳,片刻,便將其扔至一旁,並以一方絲巾隨意擲上。

  「我沒事。」她答了一聲,並開門讓外頭的人進來。此時屋外已微透晨光。

  婢女進了門,便開始替女子梳洗,她先替女子換上外出的衫儒羅裙,又替女子溫洗了裡小的腳,且操上清潔的裡腳布、藕覆及金蓮小襪。等發、衣、鞋全數更上,屋外天色已大亮。

  「小姐,夫人今天人不舒坦,人還在廂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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