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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初音·焚雁外傳

  雷鳴寺,寺院深處。

  正午,豔陽曬過老松蒼勁的枝幹,瀉了一地涼意,樹蔭下站了幾名小沙彌,拄著叟,貪著閑,或發呆或對話,愜意至極。

  只是這時望眼過去,廊上遠遠走來一名大沙彌,小沙彌們見了他,懶散即逝,急急揮動手中的叟繼續掃動地上的斷枝雜葉,動作整齊劃一。

  走近了來,瞥向偷懶的眾沙彌,大沙彌本欲出聲訓示,但礙於聲音恐會過大,於是便作了罷,他繼續往後頭的禪房走。叩叩叩!叩叩叩!途中他經過一禪房,禪房內傳來清脆規律的木魚敲擊聲,自門縫覷進,禪房正中一名白髯披胸穿紫色袈裟的老僧正誦著經文。

  老僧,是方圓數百里禪寺群內最德高望重的十方禪師,年近九旬,但精神仍钁鑠。

  說起钁鑠,今午的他可能差了半分,因為午後煩悶的暑氣實在引他昏昏欲睡——

  叩叩叩……叩叩叩……別睡別睡,菩薩請見諒。

  一篇經文裡,可被參了好幾句雜音。叩叩叩……別睡別睡……菩薩請見諒。

  未久,叩叩叩!「方丈,方丈!」突地,禪房外來了人,急敲著年歲已有的紙糊門。

  「怎……怎麼?」弄不清楚狀況的方丈在聽了幾聲敲門聲之後,這才從人神交戰中驚醒。「誰?有事進來說。」老聲滄桑。

  門被推開,走進來的是負責守經房的沙彌。「方丈,方丈!」他一臉驚慌,手撫著胸,氣喘如牛,手指著門外,咽掉滿嘴唾沫仍是語意未清。

  「慢,要說什麼,想清楚再說。」抬起臉,不讓長眉遮了視線。

  好不容易氣息稍定。「方……方丈,那供在經房裡的金身舍利被人取走了。」

  天,他不過只捱著壁,打了一下盹兒。

  「舍利?」聽完,十方自蒲團上驚站起。「怎麼會?誰取了,你可看見?」

  「沒……沒見著。」今午燠熱的奇怪,連吹來的風都熱得難受,他悶著悶著竟就讓睡蟲找上,只是,他向來不到夜裡不入睡的,今日卻……莫非是妖風?風裡讓人下了睡咒不成?

  「沒見著?」抓著袖,十方沾沾額上不斷泌出的熱汗,他努力加快腳步跟著沙彌來到房門大開的經房,進房後一切無異,只是桌上供著唐末高僧金身舍利的梵文經盒已被打開。「這……」老臉刷白。

  冷汗淌了滿臉。「門是後來大開的,原本只是開了個小縫,以為風吹的,但因為很奇怪,所以我就走進探了一下,沒想到盒裡的舍利……」

  望住經盒,喃道:「近來上寺裡參禪的香客是比往日多些,但寺裡供有舍利的事鮮為人知,會是誰取走?」他迥身探了洞開的大門,白眉擰聚。

  供在寺內的這顆金身舍利,相傳是百餘年前由一名不知名的男子送來,因為舍利本身經過劫難一段,本身法力雖未曾稍減,但卻被視為悲苦象徵,因而權衡後便被收藏在雷鳴寺繼續供奉,就連送來舍利的男子也剃度為僧。十方雖從小念佛,但卻未有緣遇上送來舍利的男子,在他稍長能瞭解此舍利淵源時,男子早已壽終。

  不過,舍利不凡的經歷是寺內人不言而喻的。在他主持禪寺的這幾十年,就曾見識過它引來妖鬼的威力,且月滿之夜猶是。

  只是,這舍利對普通人竟是無一點用處,白天妖鬼連寺門都難進一步,遑論藏放了數千篇古老經文的經房。那麼會有誰?誰會想取走這對一般人無用處的舍利子,當下一老僧一沙彌苦極了,直至經房外傳來一陳騷動。

  他倆奪門而出,循著騷動來源奔到寺院後方的一棵老松前,那裡擠滿了人,有借宿在寺內的香客和一群沙彌,而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樹上,因為樹上有著娃兒兩名,一名是年僅七歲的男童,而另一名不出三歲的粉嫩女娃兒則被男童緊緊抱在懷中。

  「雁兒,你快下來,再不下來,娘可急死了!快快將人家閨女抱下來。」蓮足蹬地,一名婦人真急哭了,她正是當下武林盟主歸劍山莊莊主仲孫悔的夫人,而她身旁站著的則是女娃未曾習過武的雙親,江南富商談問俠夫婦。

  「娘,我不下去!說什麼也不下去!她是我的,誰上來,我殺誰!哈哈哈——」

  剛剛趁他爹娘和這狗屁佛寺裡的老禿驢討論怎麼留下他時溜了出來,在經過一個房間前,讓他發現了趴在地上的這個娃兒,她可是他這趟無趣之行的最佳收穫。

  低頭盯著昏睡的女娃,他戳戳她幾乎能掐出水的白細臉頰,又摸摸她長得像羽毛的睫毛和紅通通的小嘴巴,呵呵……她真的好軟好軟,好可愛呀!甚少出現笑容的唇,勾了起來。

  見下頭來了人想上樹,他抱著女娃站了起來,且更往高處去。攀附著老松嶙峋的樹身,仲孫焚雁年紀雖小,但絕佳的習武天分已由他矯健的身手一覽無遺,只可惜,他俊朗的眉眼間卻帶著一股濃烈的暴戾之氣。

  「焚雁!」此刻,唯一能收服他的人出現了,仲孫悔昂藏的身軀立於眾人之前。

  「你是自己下來,還是要我一掌打下你。」中氣十足的嗓音恍如雷貫。

  這是氣憤,也是無奈,他唯一的兒,雖擁有習武的奇骨,卻找不到一絲良善的心性,自他三歲拿刀斷了囉嗦他的老僕一隻手掌,至今被他因細故傷著的人獸已不計其數。

  有時,他不禁會想,生下這樣一個天性殘暴的兒,是否是他前半生為求名位鬥狠所得來的報應。而今天帶焚雁來到雷鳴寺,就是渴望佛家修性的方法能帶給他一線改善的契機。

  強敵臨下,掙扎肯定不聰明。「爹,我自己下去,但你得保證不打我。」

  仲孫梅只嚴肅地裡住他,未語,他身旁的夫人只好求情。「悔哥,雁兒懷裡還抱著一個女娃兒,如果能讓他自己下來,就讓他自己來吧!打他,會連累女娃兒的。」

  仲孫悔望了一樣焦急的談家夫婦一眼,是以頷首。

  「雁兒,你下來吧!你爹保證不生你氣,抱緊人家閨女啊。」仲孫夫人朝上喊。

  聽了,仲孫焚雁這才安了心,他爹雖嚴,可還不會食言。於是他緊緊擁著女娃兒,俐落地下了樹。

  「初音,娘的乖女兒。」談夫人連忙想接過仲孫焚雁懷裡的娃兒,但睡眠中的娃兒卻緊擁著仲孫焚雁不放。

  「她抱著我不放,這證明她是我的。」焚雁的霸氣,比之成人有過之無不及。

  「別亂說話!」仲孫悔一喝,不得讓男童稍稍斂去氣焰,他想讓出女娃,但她實在抓得他好緊,直至她輕囈一聲,睜開水濛濛的黑眼珠。

  「初音,來,娘抱。」談夫人伸出雙臂想盛過女娃小小的身子,只是當她才接過那軟軟的小臂,女娃兒竟朝著她喊。

  「牙……」

  談夫人一聽,登時嚇得退了數步,就快跌倒,幸好談問俠向前一扶。

  「爺,你聽到了嗎?初音……小初音她……」瞠大眼,瞪住被焚雁驚險接住的女娃兒。

  「啊!既然你們不要她,那我帶她帶定了。」焚雁轉過身,不理眾人斥責想帶走女娃兒。

  「牙……呵呵……」這時,女娃兒又笑。

  「你是叫娘吧!別叫娘了,她剛剛差點把你給摔死,跟著我吧,我叫焚雁。」

  他冷然的小臉,乍現一絲溫柔。

  「牙……嗚嗚……」只是她的笑卻只維持一下,唇兒就也一扁,嚎哭了起來,原本搭在焚雁胸前的右手掌更是揮舞了起來,像是想丟掉什麼一樣。

  「欸!怎又笑又哭?咦?你手裡抓了什麼?」他發現了異處,這時眾人也聚攏了過來,包括一臉無法警信的談氏夫婦。

  「初音……初音她不曾說過話,從出了娘胎,連哭都沒哭過一聲的,今天……」談夫人喃道。她本該高興,因為上山求佛求的便是讓初音開口,只是事出突然,她卻是驚恐大過喜悅。

  「她手裡拿了什麼?」十方發疑地走了過來,拉過女娃的右手,卻扳不開她的指。弱小女童豈有這麼大的氣力?於是他轉問仲孫焚雁:「孩子,你看見她手裡抓了什麼嗎?」

  「沒見著,老禿驢。」

  「焚雁,不得無理!」仲孫悔又是一喝,探手欲抓人。

  「沒關係。」十方笑著阻止,他逕自又拉過女娃的手,另一手則搭著她飽滿的額,低頭開始默念心經。未久,女娃的手掌緩緩松去,掌心現出一物,駭呆了禪師十方。

  「是金身舍利!這……怎可能?」取走舍利的居然是一名稚女?不可能!

  「方丈快看,娃兒的手心……」看守經房的沙彌一喚,仍迷惑中的十方於是細眼一瞧。

  談初音的小掌中,盛著一顆紫紅色的舍利子,舍利子因不明原因開始左右搖晃,慢慢地,舍利子定著住,掌心卻慢慢浮出一朵淨白色的蓮,令人錯愕的是,那蓮瓣居然細嫩猶如初開。

  「蓮……蓮座,是……菩薩顯靈了。」見著蓮花的眾人在其中一人的驚呼下,全都下跪磕頭。

  「呵呵……」談初音紅豔豔的嘴兒忽爾笑開。十方目瞪,而抱著談初音的焚雁則口呆,癡望著白蓮,十方不禁伸出一手,欲探眼前景象真假,孰料手指猶未觸及蓮瓣,白蓮便隨著一陣突然刮來的怪風憑空消逝。

  登時,寺院近地飛砂走石,風卷起了塵暴,更將前一刻還高掛空中的烈日至掩了去。

  「來了,舍利出盒,異物騷動,大家快進寺去,快!」以抽擋塵,十方對著所有人喊,他接過開始號哭的談初音,一手拉著仲孫焚雁,也跟著往寺裡跑,邊跑邊嚷:「這是舍利托生……舍利托生,必有重任,能救蒼生於水深火熱,能解凡人之不能解,舍利托生……」

  PS:欲知金身舍利軼事,請見安琦作品豆蔻系列一一七七《紫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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