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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屋外,是一片繁星世界,夜的使者,讓她這個怕黑的人都想撲向它懷裡。想著想著,她低頭摸摸汗濕的前襟,跟著,她突生一念,立刻拿了幾件換洗衣物悄悄走出屋子。

  聽鳳玉說,屋子後頭的小徑可通往一條小溪,距離不遠。回頭望住一扇窗,窗內闃暗,那麼他應該已經睡著了。

  此刻,她那固執的恐懼已被拋到腦後,有的只是一股強烈的欲望,那就是趁夜深無人,偷偷到溪邊仔細將身子洗上一洗,連日來的燠熱,已然逼得她沒精力害怕了。

  繞過小屋,尋到小徑,她瞻前顧後地走了進去,小徑周邊是樹林,黑壓壓的樹影她仍是忌憚,所以加快腳步跑了半晌,終於聽到潺潺水聲。不禁,她欣喜笑開,更朝不遠處的那道蜿蜒晶亮信步而去。

  只是,等她人到了溪邊,找了塊隱蔽地褪去衣物想下水之際,卻意外聆進一陣雜聲,她眺眼向溪水上處,那裡……居然有人?心頭一驚,她退去幾步,整個人更蹲進一片草叢後。

  「我不回去。」溪畔,立著兩道人影,一男一女,少女低首似乎正堅持著什麼。

  「夜深了,來溪邊很危險。」青年背對少女,臉向著溪水,溪水反射著月光,映射著他表情冰涼的臉龐。他長相十分俊美,雖然年少,約莫弱冠。

  「危險?我不覺得,這裡是我成長的地方,我對它瞭解甚細,它只能沾濕人的衣物,卻俺不死人。」柔柔的嗓音,和著一絲悽楚。少女以單支玉釵綰了素雅的髮髻,臉側垂下的鬢髮迎風撩動,模糊了白玉面容上的神情。

  「溪石濕滑,誰能料到會不會誤踩,還是小心為宜。」

  「我來這裡,不是想戲水。」抬頭,盯著青年的背影。「我……是來找你。」

  「你在心底喊我,我會曉得。」

  「你騙我。」

  「我沒騙你。」

  「若你沒騙我,為何鄰村的何家老爺找小妾,到我家說媒時,你沒出現。」少女看來十五上下,已是適婚年紀。「爹說近來販玉生意不好,天災連年,一場瘟疫下來死的死,散財的散財,連富貴人家都青黃不接,我們這種生意根本不會有人光顧,所以要我能趁這時嫁人就嫁人。」

  「你爹他是為你好,怕你一起受苦。」

  「我不要,」她在意什麼,眼前的他難道不知,莫非一直以來,都只是她一廂情願?「爹的意思我明白,可我……」手抓在胸前,極想一吐塊壘。

  可青年猶是對著溪水,沒接話。

  不耐青年的靜默,她拋棄了矜持,一個劍步奔向他,並在雙臂穩穩環抱住他後腰之際,將小臉沒盡他溫暖的腰身。許久,她稍偏過臉,悶聲問:「你……不喜歡我嗎?」

  緊緊抓住他,抓住這個像影子一般來無影去無蹤的人。她從好久之前就想這麼做了,只是礙於她是個女孩,而此刻,她仍因自己膽大不怕羞的舉動而心悸著。

  低下臉,對住垂著螓首的少女,他無奈地笑。「喜不喜歡,並不能解決眼前的問題。」

  「那麼什麼才是問題?」慍意悄生,憤憤地抬眼瞪青年,並霍地放開緊抱的雙臂。

  也是掙扎,腮幫子緊繃。「有些事我沒辦法說,怕你知道無法接受。」

  「什麼事情是我無法接受的?」問題出口,她的眼眸也跟著瞠大,稍許,她意識到無力的到來,跟著頹然一笑。「原來呵,從小到大,只要我爹不在,只要我寂寞的時候,你都會出現,雖然我很高興那些時候身邊有你,可是很笨地,我從來沒問過你的一切,告訴我,是不是我多想了?」也許他早有婚約,也許他壓根只把她當作玩伴,青梅竹馬卻無男女情愛,又或許有更多的也許,到頭來就只有她一個人癡想。

  「你別胡思亂想,一定有辦法解決,來吧,我帶你回去。」青年眼裡的痛苦不比她少半分,只是眼裡氤氳著水氣,使她無法看清。他伸手向她,可卻被一個閃身掠過,她走向溪水。

  「我知道有辦法,就如同爹說的,只要他能造出更多、更美的玉器玉飾,一切就沒問題了,可是我怎會不知,上了年紀的爹,精神和體力怎堪呢?每回我偷偷瞧見他漏夜雕玉,心都好疼。」睇住溪底閃閃發亮的石子,就想起她從小看到大的玉石。

  它們之所以能瑩瑩生輝,皆必須經過玉匠的細心雕琢、勞心付出,可她爹以前再怎風光,於今也僅是一名乏人問津的過氣玉匠。脫了繡鞋,提起裙,她步入冰涼的溪水中,冰瑩的流水滑過她白皙的腿腹,引來她一陣哆嗦,她彎腰拾起一顆無棱無角的圓石,端詳著。

  「上來吧,危險。」也走到水邊。

  就著月光,將圓石舉起,須臾,她拋掉掌中的圓石,並歎氣。「玉是石,石非玉,若我有能耐像爹一樣,在眾多朴石中一眼瞧出可造之材就好,說不準我也能成為一名女玉匠,你說是不是?」而且也不必去嫁給不喜歡的人,岸上的你,可明瞭啊?

  「上來吧。」

  不理睬他的叫喚,她又道:「我曾不曾對你說過一件事?我幼時,曾讓爹一喜一憂,且都發生在我周歲時,我周歲當天,抓周拿下了世傳寶,那世傳寶對我殷家而言主吉兆,爹娘認為玉匠之家當終生近玉,瞧,我抓下的就是這個,我爹說它會守護我。」她往發上一抽,檀發如雲瀑飛落,而盛上她的掌的,是一支玉釵。「可我並不信這個,就如同我不信命運這個東西一樣。另外那一憂,則是在同一天,爹花了不少銀錢找來眾所推崇的算命仙幫我推命格,結果他招指一算,我竟命犯『空亡『,此生若非因意外早夭就是終生貧賤,聽我娘說,當時我爹還氣得將他掃出門,啐了痰說胡說八道,你說這算不算花錢惹生氣呵。」夜裡寂靜的溪畔,頓時洋溢起一陣調皮的笑聲,只是兩人之間凝結的氣氛,卻不因而放鬆。

  她是在苦中作樂,他明瞭。

  順手將長髮輕輕一攏,熟練地以釵收了個髻,沉默幾許,回首望住青年。「鳳哥哥,如果我現在想知道你不能喜歡我的原因,你能告訴我嗎?」

  鳳……哥哥?草叢中的人,心頭猛然一抽-恍惚間,她的腦海飛掠過許多畫面,逼得她五味雜陳不已,未久,她直直望向那玉立于岸邊的青年身影,用力辨著他的面容,目光一瞬也不瞬。

  「……」只是令人心酸地,回應少女的,竟只有溪水的湍流聲。

  「還是不能說嗎?那我知道了。」少女苦笑,心頭是無法言喻地痛,她忍住不讓表情洩漏心情,只是撇過臉,並再彎腰想拾石。「你走吧,反正也幫不上忙,我想自已再在這裡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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