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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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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茴心裡直咒這個講話沒分沒寸的魯國男子下地獄。「請這位先生不要亂用成語,『苗而不秀』不是這樣用的。」 「喔!決定開班授課了?不用說,讓我猜猜看,你從小一定是服裝儀容整潔、年年拿模範生的木牌子,屆屆當守法負責的班長,要不然,就是不苟言笑的風紀股長之類的職務,寫作文時,長大後的抱負與志向便是當一位受人敬重的偉大老師、做個標準的賢妻良母,對不對?老掉牙了,真是遜得缺乏想像力,怎麼就沒人寫過要當總統夫人或舞女呢?」 他的話句句鋒利,教若茴全身不舒服。「沒想到你還會替人看相?可不可以請你為我看看前世來生的運?」 「不用看了!這輩子你即使嫁了人,還是一副不討喜的尼姑樣,孛星穢氣得很。上輩子賣到妓院都還讓人求饒倒貼錢,請你回家念經。下輩子嘛!我看也還是當尼姑的料。」 他輕鬆咯咯笑了起來,盯著身旁一臉發青的女孩,對她的能耐嘖嘖稱奇。她清湯掛麵的頭髮了無生氣的垂在頸背上,明明已是一臉想將他狠剁、入油鍋炸的神情,嘴上卻是有禮得很。當真他去國十年,臺灣的女孩都變得這麼保守矜持?日子倒退走了嗎?現在很少有女孩這麼忍怒吞聲、不動氣的。他倒想瞧瞧她的極限大到什麼程度! 「先生,請你別任意污蔑宗教信仰!什麼樣的玩笑都可以拿來當笑柄,但是請尊重我的信仰自由。」她這次是真的發火了。 他聳肩,無所謂地道了歉。「抱歉,我不該這樣戲謔你的同僚,實在是我這個人天生就是個無神論者,搞不懂那些宗教禁忌。不過沒關係,我發誓爾後絕對不當面沖著你喊道姑,改喚你聖女貞德怎麼樣?」 簡直是換湯不換藥!這種表裡不一的道歉態度,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得好。若茴頭一扭,不去理會身邊這個滿嘴百無禁忌的人。 但是他沒打算讓她這麼容易甩開他。「你多大年紀了?」 「二十二。」 「哎!你是點不通是不是?」好象受不了她的直率,他往塵埃厚布的車窗外吐了一口唾液,雙手架在方向盤上,叭了一下擋在小徑前,正揮著柳棍、趕著羊群的牧羊人。 「又怎麼了?」若茴覺得自己好象裡外不是人似地,只要一開口說話,就會被人嫌東嫌西。 「我警告過你了;出門在外防人之心不可無,對陌生人的問題沒必要有問必答。還有,女孩子的年紀說什麼都不可以隨便報出來,即使想要勾引人的興趣時,也要做得有技巧一些,譬如你可以流轉一下秋波、微噘起櫻唇,反問對方:『你認為呢?不告訴你! 猜對給你一個吻。』這樣才稱得上可愛。」 什麼矛盾的歪理!問人家問題又不要人家回答!若茴僅是點頭,不表贊同,也不反對。「謝謝你,我會牢記在心。」她忍了好久,放棄先前曾固執地說過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的念頭,反而詢問起他的來歷。「你到底是幹嘛的?為什麼要我護你出關?憑我這個女子又怎麼幫你呢?」 「說來話長,不過兩小時的車程也夠講完一小段故事了。我先自我介紹一下,吾乃金愣是也,那個楞是二楞子的楞,于金吾不禁之夜(上元節)降生,所以百無禁忌是我與生俱來的本能。」 「你倒是很會為自己找個作怪的藉口。」若茴一語戳破他的意圖。 「那當然!如果我逢人解釋那個楞字是來自佛語中楞嚴經的話,不就太沒意思了嗎? 我口袋裡有一張照片,你伸手掏來瞧一瞧。」他只將下頷微微一點,催促她動手。 若茴身子前傾,引領望了一眼他右胸上的口袋,只見袋中裝著一包皺巴巴的煙袋及一些小紙片。 「動手掏比較快,我發誓不會大喊非禮的。」他斜睨了一下她澀縮的表情,朗聲笑說:「好吧!給你機會你不要,以後別後悔!」然後騰出一隻手,隨意掏出一張照片丟到她身上,照片不偏不倚的落在她的腿際。 那是一張慌亂之中拍下的照片,晦暗色調的正中央泛著一絲紅色的金光,從中向左右兩側迤邐擴散,上緣處有好幾十個宛若小星的綠點綴飾著,使這一張印象派十足的照片,依稀像是乍暖還寒的芳辰前景,說那浩瀚無垠的天空像是魚肚白的曙光,倒不如說是一群活得不耐煩的螢火蟲環繞著在黑暗中默默燃燒飄蕩的磷火;既詭異又令人起寒意。 「這是什麼?」 「是一件寶石作品。」 「寶石作品!」若茴吃了一驚,一瞥再瞧也有不出個竅門。「都烏漆漆的一團,我看不出來。」 「那是匆忙間在黑暗中,借著微熹的月光拍下來的,能沖出一點光已經該偷笑了。 中間的亮光點是一顆一百九十五克拉的極品血紅紅鑽,四周圍的灰白點則是十五顆近一克拉的綠鑽鑲成的基座。」 「嗯,」若茴猶豫了一下。她對寶石一點概念也沒有,只知道她二十歲生日時,爸爸曾送她一個尚不足一克拉的火油鑽石墜子做為生日禮物,樣式平凡但也要四、五萬元。 若照這個男人的說法,這件所謂的寶石作品必定價值不菲,而這個魯男子竟會打起寶石的主意,想必來者不苦,也許他是喬裝成庸夫的珠寶大盜。「你打算搶……嗯,打算將它占為己有嗎?」若茴抖著音調,結巴的問著。 對方的側面輪廓漾起一絲不恭的線條,隔了五秒才揶揄說:「你挺受教的,上一秒我是毒販,這一秒又把我看成了盜賊,看來我不用跟你提太多的防範概念。」 接著不到一秒,他又丟了一張紙過來,這回是張從報上撕下來的剪報,標題是一連串東倒西歪的問號,內文全是英文。她在搖搖晃晃的車上根本沒辦法安下心來看懂這篇報導的要意,只能大略抓出幾個關鍵詞,什麼「珠寶」、「伯利恒之星」、「某某設計師」、「是真耶?非耶?」之類的簡單字彙。文章上端還有一張黑白人相圖片,她覺得這個人頗眼熟,便拿近瞧個仔細,又想不出曾見過這個人。這名東方男子長得瀟灑不羈,雖然不是漂亮型的完美男子,卻散發著一股危險的魅力,他直挺的鼻樑令人欽羨,似有若無的迷人笑容淺浮在刮得光淨的兩頰,優越的神態充塞薄面寬的嘴角間,亂中有序的黑色短發配著深沉的憂鬱眼眸,教人不禁要多看上兩眼,好一張今人神魂顛倒的俊臉。 「某個電影明星?」 「果真如此就好了!」他看著若茴失神的表情,咯咯笑出聲,一徑地看著前路說: 「很感謝你寬大的恭維,我該將你的這句話視為褒揚嗎?」 「你少臭美了!我是指這照片上的人……」若茴倏地住口,轉頭望進狹長鏡子裡的那對黑眸,再猛地低頭看著剪報上的男子,比較差異。是他!這個蓄了一臉大鬍子的魯男子!」是你!」 「噓!小聲點!此刻只有我們兩個人,既然你已搞懂了我的身分,那就好辦事了。」 「你的身分?但是我……」若茴鼓足了勇氣,坦誠地說:「抱歉!我的英文還沒有好到可以在『碰碰車』上看懂這篇報導。如果你不嫌累的話,麻煩自己解說一下。」 「那麼你是會說德文或法文了?」 「也……不會。」 他沒好氣的空出一手扯過剪報,直塞進自己的褲袋內,大為不滿的說:「你是說,你的語言能力還有待加強,卻一個人獨自旅行?你未免太大膽了吧?要證明初生之犢不畏虎,也不是這樣子做的吧!」 若茴覺得這個人的論調真是可笑到極點。「那是我自己的事,用不著你替我操心。」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的話。不過,前一陣子有一位漂亮的美國女孩也是這麼認為,但在羅馬旅行時,不慎被四個意大利帥哥輪暴,事後跟美國領事抗議,結果勝訴後仍死性不改依然故我的繼續獨自旅行,很不幸還沒出意大利就被人砍傷了。別以為你長得安全,就可以逃過一劫。男人一旦無恥起來有時跟野獸無異,根本不會計較太多。」 「你永遠只有這句話要說嗎?」若茴冷冷地問著他。 「信不信由你。」他聳了聳肩,繼續道:「話題該回到寶石身上了。五年前,我從英國的格拉斯哥大學建築系畢業,由於沒名氣,只能做個小小建築工匠,平時打臨時工糊口,閒暇時間靠設計寶石、賣些設計圖給廠商以賺取微薄的零用金,其中有幾件作品被過氣的名家看中,拿到歐洲市場上成了他們東山再起的轉折點。不過這些我都不知情,直到三年前有位英籍珠寶商人出現在我眼前,告訴我這個事實時,我才知道有這種事情。 這名珠寶商正式將我網羅至旗下,並成為我的贊助者,甚至推薦我到大學教授珠寶課程。 一年前,這位英國贊助者願意提供給我一塊重達四百三十克拉、尚未琢磨過的原石讓我捉刀。這塊原石是他的祖先在第一次十字軍東征時從東方帶回來的數件寶物之一,因為在十二世紀時,鑽石的價值尚未普遍為歐洲人認同,所以這顆來自東方、看起來其貌不揚的黃色石頭就一直沒入土裡,直到一年前,我的贊助人打算請建築師重新改造一棟謠傳鬧鬼的祖宅時,才在石地板下挖掘出這塊石頭。」 「那個贊助者又是怎麼找上門的?」 「事實上他擁有一家叫芳登的寶石專賣店,而我這些年來所賣的設計圖有三分之一是拿到他店裡兜售的。」 「你的意思是你的贊助者盜用你的作品?」 「不是他,他是店老闆,身份顯赫,根本不用搶我的作品。」他一談到這個贊助者時,眼神變得相當的溫和。「我的作品都是經由一個叫皮耶揚的法國設計師購得,皮耶揚是這名贊助人旗下眾多出色的設計師之一,不過由於才華有限,已步入江郎才盡的窘況,近年來一直以這種方式跟籍籍無名的年輕小夥子買現成的設計圖來彌補自己的不足。 也因此他的作品時時會有良莠不齊的懸殊差異;有時會轟動整個珠寶界,有時又會被名家譏嘲,但群眾是育目的,只要有名家的刻印在寶石的基座上,要賣個好價錢,幾乎不成問題。但這件不名譽的事被我的贊助人發現,他將皮耶揚開除,並要他將得獎作品的原創作人大名公諸於世,但皮耶揚一直沒有公開澄清這件不名譽的醜聞。」 「但跟這張照片裡的珠寶又有什麼關係?」若茴聽得有一點暈頭轉向的。 「你運用一點想像力好嗎?那塊黃色結晶石裡的紅寶石就是這張照片裡叫『伯利恒之星』的紅鑽寶石。」他惡聲惡語地迸出一句話。 「我是學歷史的,只重事實,想像力過豐對我無濟於事。」若茴不服輸的辯道: 「金吾不禁先生,你要就一次把話講清楚,別到處兜著圈子。」 「既然這樣的話,小道姑,你也聽清楚,我不是珠寶大盜,我就是設計這件寶石的人,而且我的贊助人也決定讓我以這件作品參加明天在米蘭舉辦的珠寶設計展。但很不幸的事是,這件作品的設計圖在成品還沒完成前就不翼而飛,當時我以為是自己搞丟了,沒有警覺到異狀,等到鑽石切磨成形,還沒送抵比利時的安特衛普寶石監定中心前,又發生了寶石被人用幾可亂真的贗品調了包。我跟我的贊助人利用各種人情壓力及管道想打探消息,終於在伊士坦堡的一位寶石監賞家那裡得知寶石的下落,他說他曾被沙漠部落裡的蘇丹王邀請來檢定這顆寶石的真偽,也探出是誰提供給蘇丹王的,但對方很聰明,連我的原設計概念及設計圖也一併盜走,他為了怕被別人盜走,已將寶石送抵參賽會場,接受嚴密的監控。」 「你乾脆告訴我,是那個法國設計師皮耶揚偷的還省時些,」若茴也學著他的口氣,落井下石的說:「他連寶石及設計原圖都一併偷走了,你是不可能得回那顆寶石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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