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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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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李如玉生得標緻可人,微微往上吊的鳳眼、薄唇與瓜子臉也的確出眾,卻不是他印象中的張李如玉,他無法將這粒頭和記憶中的輪廓及胴體並連在一起。人吃五穀雜糧,會老、會病、會萎縮,就算她割雙眼皮、拉皮、抽脂、重新打造下巴好了,不可能連嘴也修正吧。 也許……他認識的這個女人就會,也或許……兩人八竿子打不著。 雷干城將紀念冊往旁一擲,隨即撥電話聯絡邢穀風,「穀風,幫我一個忙。你聽過金鼎紡織的老闆張金鼎這個人吧?好,請你幫我查一下他三姨太的底細,如果有辦法,用你的名義約她出來,有消息通知我一聲。」 不到二十四個小時,雷干城便得到正面的答覆,傅話人卻是小剛,「城哥,她剛來電,同意邢哥七點在爵士牛排館用餐,邢哥已動身去接她了。」 雷干城不得不對邢穀風的辦事效率嘖嘖稱奇,「有辦法,你們是怎麼約到她的?」 小剛猶豫一秒,才照實說:「我昨晚陪邢哥走一趟藍天使夜總會,她以為邢哥是新到的舞男。」 她可真是來者不拒啊!雷干城對邢穀風不需刻意放電即能招蜂引蝶的魅力已早有腹案,但自尊心仍不免受到重挫,慎重其事地問:「你確定她叫張李如玉?」 「看過她的身分證,錯不了。還有,邢哥昨晚探出一件事,這個張李如玉住天母,但她名下起碼有十間大大小小的套房和公寓分佈大臺北,其中兩間正好位在吳興街口。」 「是嗎?」雷干城沉默一秒,慢條斯理地道:「我這就趕過去。」 二十分鐘後,雷干城跨下計程車,來到登記在自己名下的爵土牛排館,不解自己何以為一個女人大費周章,他其實不必走這一趟的,只是,他非得確定不可,抱持寧可信其「壞」的心理準備,他跨進自己的店門,想看看這個張李如玉到底壞到什麼程度。 三十分鐘後,謎底揭曉。 首先,張金鼎的三姨太的確是紀念冊上的女子,這是第一壞;她跟邢穀風出來吃飯,被介紹給雷干城這個餐廳主人後,卻一徑對他拋媚眼,這是第二壞;點了一客用啤酒喂出效果的神戶牛排卻千交萬代地要肉熟到Welldone,這是第三壞;她的兩粒銀綠貓熊眼配上一張淒紅壯烈的血盆大口,污辱那些名牌胭脂是第四壞。這一連四壞讓雷干城悶極了,只除她百分之百不是他上周的女人這點事實尚能令他感天謝地,儘管如此,他還是怒意橫飛地招車,直往吳興街口殺去。 在影影錯錯的街燈下,雷干城面對公寓大紅門的第一件事便是重操舊業——學偷兒開門鎖。不及三秒,大門被他弄開了,拾階而上來到三樓轉角處,白熱化的菲利普燈泡把一個男人頭照得比月亮還亮,雷干城馬上將對方的面目看得仔仔細細。 對方也把厚鏡框往上挪了幾厘,狐疑地問:「你也住這幢公寓嗎?」 雷干城鎮定如常地將瑞士小刀鎖環收進褲袋裡,禮貌地回答,「不,我是來找人的,四樓的張李如玉。」 「啊,我記得你,」他眼一亮,比了一下眉尾,表示他記得雷干城眉上的疤,「你是那個邀請西班牙舞團來台表演的主辦人,我們不久前才在國家戲劇院前碰過面,但來不及交換名片。我叫鄭呈恭,就住三樓。」 雷干城經他一點,模糊的印象也逐漸聚焦,簡短有力地說:「敝姓雷,雷干城。」 信蟬的朋友會是張李如玉的鄰居!這世界小得有點詭異,巧得令人匪夷所思。 「最近都沒聽到樓上有任何動靜,上去敲了幾次門,總是沒人應,她不會一聲不響就搬走了吧?」 「我也不清楚,所以來看看。」雷干城簡約地回答。 「那我陪你上去吧!」鄭先生熱心助人不遺餘力,把鑰匙從自家門孔抽出來,領頭走在前。 雷干城毫無異議地跟上四樓,面無表情地任他按了十幾次徒勞無功的鈴。 而後鄭先生心不甘情不願地回到二樓,央求地道:「如果你有機會碰上她,可不可以請她聯絡我一下?」 也不知是哪一根筋不對,雷干城只是看著眼前這個老實的男人,遲遲不願開口,尤其知道這個鄭先生似乎很在乎住在樓上的「雙面嬌娃」,但終究,他還是開口應允了,「好,如果我碰上她的話。」 一分鐘後,雷干城雙足立地,帶上身後的紅門,心事重重地往巷口踱去,思維一直繞在一件事上——信蟬絕對不是那個穿金戴銀、裝模作樣的張李如玉,她們一個陰,一個亮;一個拘謹,一個招搖,有太多相異處;更何況,印象中的信蟬正直僻邪,從不敷香弄粉,討厭華麗的衣服與高跟鞋,更不會為了討好、遷就任何人而違反自己的原則,其清教徒的形象正好和以上皆非的張李如玉顛倒過來,他甚至不敢把信蟬的容貌和那個教人意亂情迷的女體連在一起。 然而真相似乎就在他排斥的當口兒被潛意識抽絲剝繭出來,等到他回到醫院躺上一張白床後,他接受了事實,就像他接受自己得癌症一般,浮躁的心也歸於平靜,見佟玉樹走進來,更是安靜的傾聽自己的病情。 「阿城,我最多只能再讓你耗兩個禮拜,屆時不管你相中你孩子的媽與否,我都要推你進放射房。手伸出來,讓我再抽一次血。」 「你是專家,隨你便。」雷干城得令照辦,「對了,有一位鄭呈恭先生在找信蟬,請她務必跟人家聯絡一下,另外,請別跟她提起是我轉的話。」 佟玉樹抽著血,抬眼掃了一臉疲倦的好友,不再多問一個字。 第八章 佟信蟬獨坐咖啡屋一隅,在表與報紙之間流連,斷斷續續讀完林姓立委和老國代鬧得滿城風雨的報導,才見於敏容端著法式咖啡和牛角酥,坐上她正對面的高腳椅,連招呼都不打,直接撕了一小塊牛角尖往嘴裡送去,兩眼盯向窗外。 佟信蟬等待恰當的時刻想要溝通,但于敏容嚼完牛角酥,使開始啜著咖啡,杯不離唇,擺明不想跟她說話。 最後是佟信蟬開口了,「我打算退掉公寓,不再扮演別人的角色。」 于敏容冷著一張臉,杯子挪開了唇,嘟噥一句,「對他死心了?」 「被他看不起,猶如心已死。」她無時不刻不這麼提醒自己。 于敏容冷睨著她,見她雙目紅腫無神,頰邊的淚漬猶新,知道這些天來她大概都把心思花在止淚上,心頓時塌軟下來,「你打算什麼時候搬?」 「今天下午一點。」 「搬回你爸媽那裡做個乖乖女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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