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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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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這麼渴望搬回家來住,除了想念親人外,大哥的好朋友雷干城也扮演了一個極其重要的角色。 她第一次與雷干城正式打照面時只有十歲,而十五歲的雷干城和大哥已是國中校園裡的風騷人物。她因為出水痘,幸得跟弟弟交換生存空間兩個禮拜,受到母親與住在隔巷弄的雷媽媽之托,背駝著兩個大便當袋,腳底踩著快熔成龜苓膏的柏油路,來到哥哥的學校。 小小年紀的她以為哥哥既然是讀私立明星學校,那麼飄著蒲公英花絮的校園裡應該是處處讀書聲才是,沒想到刻著校訓的川堂都還沒能走完,就聽到一陣又一陣的喧嚷從遠端傳來,她人在內操場前止步後,才被喧天噪地的氣氛嚇到。 原來,此間正在舉行一場巧固球友誼賽,為了幫本校代表助陣,下課鐘當當一敲,泰半學生便聚在走廊上觀看比賽。由一樓仰望到五樓,只見被男生佔據的東半樓有各式各樣的猴崽子伸長手臂,吊掛在圍欄上,其臉上不怎麼興奮的表情,頗有隔岸觀火的意味。反觀被女學生佔據的西半樓則是聒噪得像個多注了幾針賀爾蒙的雞舍,情緒有點失控。 當地主隊一名男球員臨空抄到球,回身來個快攻,與隊友往返兩次傳球,迎頭殺到左側攻擊區,趁友隊禦之不及,臨空便來一個大挺躍,其張臂的英姿煞像金庸筆下的飛狐,猛地揚臂做出擲球之姿,料想定是要朝右下網打點,怎知他臨頭轉念,技巧地在空中旋身,改往攻向好大一個空出的進攻位,將球輕飄飄地推送出去球網。 敵隊五六名球員連刁鑽的球都不知道往哪裡彈,更別提補位,只能傻傻地任球倒彈,掉到一個三不管地帶,痛失重要的一分。此時,整個西岸走廊的屋頂像要被噪音轟開似的。 一樓傳出野性的呼喚,「雷干城,雷干城,學妹愛你!」 二樓傳出諂媚崇仰的標語,「雷干城,雷干城,同學敬你!」 三樓傳出保育稀有動物的口號,「雷干城,雷干城,學姊罩你!」 此後,敵方便陷入挨打的局面,十分鐘後,裁判哨子一吹,比賽終了,東道主除以五分小贏,讓友隊敗陣而歸。 小信蟬兩手提著便當袋呆佇原地,鏡片下的兩眼呆瞪如銅鈴,無視喪家犬般的球員打她身旁而過,目不交睫地觀察那個受盡掌聲的男球員一邊和隊友聊天,一邊仰喉灌水,不羈地撩起衣衫下擺,大力抹去額上的汗,往川堂走來。 形高瘦削,神采奕奕的他有一頭黝黑的短髮,笑容溫暖,皮膚健康,全身上下散發著一股說不出來的親和力。 他直直朝凝神注目的小信蟬走來,直到快要撞上她時,才猛發現眼前有一個臉上長了紅痂的矮子踞在階上擋道,他緊急閃開,順口丟出一句對不起後,就要離去。 小信蟬焦急的叫住他,臺灣腔的童音挾著莫大的崇拜,「雷刊沉,你好行,匠就把人家騙淫了。」 雷干城初聞時愣了一下,回身瞄了尚不及他胸部的女孩,矮下身子,以手撐膝,困惑地問:「你認識我?」他似乎一點也不介意被人指控他把人家騙「淫」。 小信蟬點頭,「認識啊,剛才那些女生不就『匠』叫你嗎?」 「是啊!好名字大家一起叫。」雷干城看著眼前這個小大人,不想往下追究她是打哪兒迸出來的,瞄到她的身高後,笑說:「我不記得這所學校有附屬小學。」 矮雖矮一肚子拐的小信蟬雖然聰穎過人,但沒世故到能聽得出他話中的揶揄。 「哦,真的嗎?好可惜,這樣我就轉不成學了。」 「你學校在哪裡?」 「萬華。」 「你跑那麼遠逃學啊?」 「我沒有逃學,只是出痘子不能去上學,外婆家的表妹表弟們又都小,舅媽們怕我傳染給他們,所以我就回來了,而且從一年級到六年級,四年來我除了請病假,還不曾逃學過。」 雷干城不求甚解地點頭應是,說著就要甩下她,到大門口等便當,想了兩秒後,忽地覺得自己的耳朵被她的話閃到了,猛地回身糾正,「小妹妹,一年級到六年級,一共是六年吧! 另外兩年你是在哪裡過的?火星嗎?」 「不是,是我的級任老師要人家連跳兩級的。」 喔,資優兒童!近年似乎多得滿街跑,隨便就會撞上一兩個,比中統一發票還容易。 他忍不住肅然地打量小信蟬,看著她紅痂滿布的小臉帶著無限的興趣,再注意到她手上拎的便當袋,腦筋快轉一下,驚奇的問:「你該不會是佟玉樹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妹妹吧,我聽說她也是連跳兩級呢。」 「我就是啊!可是我必須讓你知道,我不是屬龍的。」 「喔,是嗎?」雷干城一點都不在乎,他剛打完球,肚子大唱空城計,眼一轉就瞄到她手上的東西,他問:「我媽有托你帶飯給我嗎?」 「有。」她將他的那一份遞給他,「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大哥在哪裡?」 「他臨時被教務主任抓公差,佈置畢業典禮的禮堂去了,照規矩,被強迫熱心服務的學生都會收到一個免費的營養午餐盒。」 「那我手上的便當怎麼辦?帶回去,媽媽一定又以為我在作怪了。」她的眼睛泛起淚光。 從好哥兒們佟玉樹那兒聽來的第一手消息,雷干城知道小信蟬的諸多罪惡史。一他當初聽了很同情佟父、佟母的際遇,因為佟家小弟一出生就有氣喘和過敏的毛病,除了母奶以外,吃什麼吐什麼,也因此做父母的無法面面俱到。 儘管如此,雷干城還是頗為小信蟬抱不平,當著佟玉樹的面指責他父母偏袒心重,不願多去瞭解一個小孩和大人一樣,也有強烈的感情,他們會變、會笑、會哭、會恨、會嫉妒,也很健忘,無邪得不懂得偽裝。對每一個全心全意愛父母的小孩來說,父母是孩子生命的全部,不料病弱的佟青雲一出生後反而得天獨厚、備受關愛,難怪年紀尚幼的小信蟬要認為他們移情別戀。 而佟父、佟母不僅不能體諒,還挑了一個最差的方式來防患未然,圍堵女兒過多的感情,導致小信蟬只能在課業上不斷的求表現來討好父母,贏得他們的掌聲。 這麼一想,讓他臉上的表情柔和不少,替她出餿主意,「還不容易,我們現在找個能遮陽的地方把便當解決掉,不就成了。」 於是,小信蟬兩步並一步地跟在他身後,來到一棵亭亭如蓋的扶疏老松下,蹲坐在盤根錯節的天然凳上,挺著被遮去一半的豔陽天,埋頭吃起便當。 小信蟬的大便當裡沒幾分鐘就會多一塊四分之一的咕姥肉、一大匙的紅油魚香茄肉和辣泡菜。他大哥哥似的關照讓她窩心極了,所以不論是什麼菜她皆來者不拒,卻沒想到,才剛嘗完一口獨家配方的韓國泡菜後,她的小嘴就被辣麻了,兩片唇倏地掀腫,淚也被通出眼眶。 他見狀,二話不說,馬上把泡菜夾回去,一雙筷子往便當正中央一插,像祭祀土地公的殂豆馨香般,隨地一擱,躍身朝樓梯間的飲料販賣機跑去,一分鐘後,他帶回了一瓶蘆筍汁,拉環一勾,遞到她鼻前,道歉:「真抱歉,我忘了你其實還是個娃娃,吃不得辣。」 「不,我能吃,我能吃的!」小信蟬有點心焦,怕「吃不得辣」這句話會讓他對自己起反感似的,忙動著一雙不太靈活的筷子要去夾他便當裡那枚和黑橄欖酷似的菜,還沿著清楚就要往嘴裡送去。 結果被他快手一擋,「等一等,你夾的是什麼?」 小信蟬被嚇著,筷子一松,一枚裡油油的不明物體瞬時掉落到地面,彈到他的球鞋尖端。 他彎下身,以拇指和中指將之拾起,對著向陽處瞧個仔細,興奮地說:「是蟬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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