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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她停下腳步,心不在焉地瞥了對方一眼,「有事嗎,鄭先生?」

  對方靦腆地遞出一封信給她,解釋,「前天郵差先生誤將你的信塞到我家信箱,我媽一忙就忘記轉交給你。還是限時專送的,希望沒耽擱才好。」

  「謝謝你。」佟信蟬接過了信,沒有對他報以和藹的微笑,只順手將手中的一封信遞給他,「我想這該是你的,這回郵差先生沒塞錯,是寄件人誤寫樓號。」

  鄭先生很快地說:「謝謝,嗯……不知道你今天晚上有沒有空?」緊張的口吻絲絲抖著。

  佟信蟬有點訝異,抬眼看著老實的鄭先生,抿嘴想了一下,不忍一下回絕,才說:

  「我目前沒跟人約。有事嗎?」

  「是這樣的。我手上有兩張國家戲劇院的免費券,是西班牙舞,我媽年紀大,對舶來劇沒興趣,但我又沒人可邀,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跟我去看,當然,如果你覺得不安也沒關係……

  不,或者我把兩張券子都給你吧。」

  佟信蟬見他已把券子遞出來,不好意思回絕,就照他後項的提議收了下來,轉身上樓。

  進到公寓後,她第一件事是去聽答錄機,沒聽到于敏容的留言,馬上就撥她的行動電話號碼,但始終處於斷訊狀態,便改撥到她上班的地方去,結果,跟前幾天一樣,被擋在櫃檯小姐那一關,「佟小姐,于小姐還沒進來,我先幫你留言好不好。」

  佟信蟬知道于敏容在躲自己,歎了口氣,說:「不用,我再聯絡她。」

  她將電話一掛,看也不看便將腹間那封署名給張李如玉的限時專送信,連同其他信函往旁邊一擱,起身峙,眼角餘光瞄到寄件人地址處,是用毛筆書寫的「雷緘」兩字後,冷不防心悸,連忙拆信,發現封裡除了兩張今晚在國家戲劇院公演的招待券外,還用回紋針夾著一張小紙片,上面寫著——適逢培瑞茲西班牙舞團來此地公演,這是最後一場,好戲不該錯過,望你今晚能賞臉到場觀摩,至於學舞的約定,明晚八點,我會派人來接你。

  佟信蟬想都沒想,就揪著信封跳了起來。

  他約她去看戲!她就跟小女孩第一次收到暗戀多時的心上人的邀約一樣,失控到想尖叫。

  狂喜不到十秒,她就冷靜下來了。不對,他不是約她去看戲,他是要她找人去看戲。

  佟信蟬檢查了票號,注意到是前排中間的位子,只思忖一秒,面帶慍色地將雷干城的信箋連同寄來的票俱撕成兩截,將之一揉順手往字紙簍砸去。

  賞光觀摩!真是堂而皇之的藉口。

  他根本是打了如意算盤,好在暗處看她現出原形,而她還像個住在深宮二十年的老宮女受到皇恩寵倖一般,樂得不知死活!

  氣憤之下,她連忙蹲下去翻出鄭先生送給她的票,回身往三樓走去……

  第六章

  是夜七點過一刻,臺北國家戲劇院裡。

  「對不起,借過,對不起,借過……」

  鄭先生窘迫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直到掐著一張票要找座位時,瞄中坐在前端的佟信蟬時才松了口氣,挪了兩步坐進她旁邊的空位,看了一下幾乎座無虛席的全場後,又是從頭抱歉到尾,「啊,對不起,臨時被要求加班,希望沒讓你等太久。還有,不好意思,我明明跟售票小姐提醒過,要劃給我好一點的位子……」他忽地想起自己早上對她說過這兩張票是招待券,現在露出馬腳,臉馬上紅起來。

  她被他憨厚的態度逗笑了,仰頭說:「沒有關係,還是看得到的。這是節目表,你要不要翻一下?」

  鄭先生接下表,忙地要站起來掏錢給她。

  佟信蟬笑著拒絕,「你提供票,我理當提供節目表。」

  「你看了沒?」

  「我也是剛到不久,來不及翻。」

  「那我們一起看……」忽地覺得一起看太過親密,鄭先生馬上轉口說:「這樣吧,燈光太暗,傷了你的眼不好,我念給你聽。」於是他便翻開節目表,照本宣科地念出簡介,要前後左右的人無條件地跟著旁聽。

  「血的婚禮BLOODWEDDING」,這出西班牙舞碼是經由西班牙詩人腓德烈·嘉西亞·羅卡所寫的詩歌改編而成,將拉丁民族溢於言表的火爆熱情與榮耀呈現在一場西國鄉村的婚禮上。披上嫁紗的新娘正等待新郎的迎娶,無奈地依然心系另娶他人的老情人裡奧納多。裡奧納多的族親曾在多年前的一場家族仇冤中,殺害了新郎的父親與長兄們。」

  「當婚禮如期舉行時,裡奧納多現身了,並且挾持新娘,策馬離去。在爭奪新娘的過程中,新郎與裡奧納多皆丟了性命,徒留新郎的母親悼念唯一碩果僅存的兒子,也隨著冤冤相報的往事隨風逝去。」

  鄭先生正想翻看新娘的下場,怎知燈光全數暗了下來,往前望去,舞臺上的簾幕盡數往四方退開,露出意識形態的蒼白布幕。

  燈光一亮,兩位提著吉他的吉他手與四位歌者坐在右側高腳椅上,渾厚沙啞的歌喉引出悲切的序曲時,鄭先生忙著跟隨其他觀眾熱切鼓掌。

  於是,第一幕婚禮,便在姿勢就序的舞者和一段激昂的樂音交流下,於焉展開。

  聚光燈隨著節奏明快、踢踏有序的舞者挪移晃動,將他們泛著汗光、瘦勁有力的舞影投射在布幕上,做更悲切的黑暗詮釋。

  第二幕,白色的布幕已染上了腥紅的皿光,營造出潛伏在整出舞劇中的浴血氣氛。

  尤其在裡奧納多與新郎激烈拚鬥的雙人舞化為戰慄冤魂後,新郎的母親以令人心碎的歌喉嘶唱出一名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沉痛,結束了這場為時不到一個鐘頭,卻教人驚心動魄的血的婚禮。

  全場陷入一片沉寂,所有聲光彷佛被納入一個巨形黑洞,待幕一落,鼓掌聲及口哨聲由四面八方源源不絕地往舞臺正中間集中過去,一陣又一陣要求「安可舞」的喧聲此起彼落。

  佟信蟬乘機對鄭先生說:「我們要不要現在就出去,要不然等會兒會人擠人。」

  被現場氣氛感染得樂陶陶的鄭先生沒聽出她的暗示,一面大力擊掌,一面回頭在她耳邊嘶喊,「不行,我非拍到他們出來跳支可舞不可。」說完,如旱地拔蔥似地站起來,學別人吹口哨,三次徒勞無功後,更加熱切地拍手,還差點兒將佟信蟬的眼鏡揮出去。

  她閃了一個身,自訂沒趣地將眼鏡挪正,瞪著一雙無神的眼珠看著紅幕起起落落了三回,謝過三次幕的表演人員這才在觀眾熱情的三催四請下,現身舞了一段雙人戰鬥舞,之後還意猶未盡地加演了一場鬥牛舞和舞娘卡門。

  等到佟信蟬人站在劇院樓下時,半個鐘頭又過去了。

  從劇場到大廳的這段路,鄭先生沒有歇過嘴,他的興致是那麼地高昂,口若懸河滔滔地評論,似開了閘門的水庫,頗有沛然莫之能禦之雄勢,更加突顯出佟信蟬的無動於衷,直到有人從身後叫了她的名字,她不理會一個勁兒往前走的鄭先生,回身探個究竟。

  原來是一身便裝的佟玉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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