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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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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他的名字不叫『懂什麼』,而是董建民。」 雷干城聞言一反懶散,忽地對這話題起了興致,「怎麼都沒聽你提起?」 「這又不是值得到處宣揚的事。老實說,信蟬不嫁也好,她那個拗脾氣,嫁進那種要媳婦站著吃飯伺候男人的舊式大家族,她不跟公婆吵翻天,全程演一段『孔雀東南飛』才怪。」 「是嗎,」雷干城虛應一句,想起四年前的中秋節,在佟家老宅跟董建民碰頭的情景。 董建民當年初見到他時,首先是一臉尷尬,顯然清楚他是混黑道的,專營不良勾當。 他則是一臉無動於衷,對這種假正經反應習以為常。 老實說,那並不是彼此第一次照面。外表斯文、眉高額寬的董建民在外交部禮賓司第一科任職時,就曾利用招待外賓時,上他投資的高級俱樂部玩樂,因為『什麼都懂先生』是高級知識分子,懂得利用職權之便去擴大解釋外交、豁免、優遇三大權的衍生意義,再加上形象正派,儀錶堂堂,迷倒了一位新來的伴舞小姐,下班後為了愛情,甘願為他寬衣解帶。 兄弟曾把情況跟雷干城報備過,他當時聽了也沒說什麼,反正一個巴掌拍不響,只要舞小姐潔身自愛、不在當班時跟客人進行交易,他沒理由找碴,更沒無聊到向政風處投訴。 雷干城極其不欣賞董建民,不止因為他虛榮、色迷心竅,尤其甚者,是他這個標準的秀才人情紙半張型的小公務員跟人交遊、應酬的手腕一點都不高明,還真虧他當時是在交際科做事,連手都還沒握燒一秒,就一刻不等地把名片掏出來,表面上是希望你多多指教,實際上卻是非要你指教不可。 直到他瞭解董建民腳踏兩條船,騙了他旗下的伴舞小姐,又和佟信蟬做深入交往後,對這個衣冠禽獸的厭惡感又頓增好幾倍,為了不去傷害到好友的妹妹,他裝作不記得董建民這個人。 而從董建民當下松了口氣的表情判斷,他一定也信以為真,只是本身歪心的天性使然,讓他對任何人都不信任,往後三不五時便帶禮上佟家,以唾棄和鄙夷的口氣來個先下手為強,拚命對佟家二老灌輸雷干城這號人物的底細。 也在公家機關服務過的佟父同情雷家悲慘的際遇,雖然不贊成雷干城步上雷從雲的後塵,但瞭解他是有心從自己統轄的小江湖裡做內部改革,也就對他的「事業」睜隻眼、閉隻眼,誠心邀他來家裡聊聊、作個伴。不過佟媽急著嫁女兒,不忍她丟了這麼一個好歸宿,便要佟玉樹跟好友解釋原由。 從此,逢例假日,只要董建民說要上門,就絕對看不到雷干城的身影。 也因此,雷干城已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跟佟信蟬正式照過面,最近的一回還是一個月前佟青雲帶著丁香在佟家意外現身的那次,兩人也像陌生人一般坐得老遠,所以他對佟信蟬的印象,始終被那個帶著大眼鏡,口冒臺灣國語腔的小妹妹牽制住。 但話不投機並不表示雷干城不在意她,事實上,他很關心她,原因很多,最重要的是她是他拜把的妹妹,雖然她有時打量他的樣子似在鄙視一隻專門傳染病原的蟑螂或中華肝吸蟲,總要令他眉上的疤沒來由得膨脹起來。 「這麼說來,你媽打算在她三十歲以前把她嫁出去的大願不就吹了。」 雷干城以指稍微搔了一下眉尾處犯癢的疤,下了結論。 「還有著拖呢!」佟玉樹給他一個了然的笑,「你若先討老婆,情況可能就會改觀。」 他掀眉怪怪地眄了佟玉樹一眼,「哦,你這株『神木』又有神諭要下詔嗎?」 佟玉樹不可置信地搖了頭,「你在江湖上打滾那麼久,不可能會鈍到連這麼明顯的事都看不透。」 不,是看得太透。慈悲菩薩的大願是——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他這個夾於黑白兩道縫間生存的人的奢願則是——不出江湖,誓不娶媳。 雷干城沒將話挑明,只往後一仰,無奈地說:「沒辦法,她是你妹,是你妹就等於是我妹。」 佟玉樹一手撐著下巴,提醒他,「但她是我妹,不是你妹。如果你對她心裡有一丁點在乎的話,不妨試著交往吧。」 「別開玩笑了!」雷干城白了他一眼,「別說今後我進不了你家大門,你爸也會是第一個拿棍子轟我出去的人;一個甲級流氓,當他兒子的朋友巳是極限了,若再得寸進尺糟蹋他女兒的一生,那又另當別論。」 「阿城,你還在跟自己過不去嗎?都做到人人稱羨的大哥了,還這麼瞧不起自己。」 「稱羨?如果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別人稱羨有何用?」雷干城心有感慨地說: 「更何況,你妹長得雖標緻,但平日不修邊幅的,根本不對我的胃口,而且她太聰明、激進,又太中性化,我是個舊式男人,怕女性主義者甚過男人婆,而很不巧,她兩者皆是。」 「既然如此,為什麼每次我提到她,你總是這麼關心她的終身大事?」 「因為她是你妹,是你妹就等於是我妹。」雷干城將兩臂往外一攤,昧著心地對眼前的摯友撒謊;對佟信蟬的矛盾感覺是他唯一無法跟佟玉樹分享的秘密。 第三章 「信嬋,再不起床,你會遲到的!」 全身包了一層棉被繭的佟信蟬俯趴在床上,聽到母親的聲音,睜開惺忪的眼,吃力地往床頭櫃上明滅閃爍的計時鐘瞄去。 八點十五分。她稍頓幾秒,跟自己做了一番掙扎才破繭而出,哈欠連聲地朝盥洗室慢拖了過去。十分鐘後,又拖曳著步伐回到衣櫥前,歪著一頭仍被瞌睡蟲霸佔的腦袋,從衣櫥裡抓出一套衣服,更衣完畢後,無意識地將腥紅的唇膏塗上一張蒼白的臉,對著鏡裡首如飛蓬的女人抱怨著,「佟信蟬,你近來晚睡早起不得,八成長老了。」說完抿了一下唇。 一如往昔,她見到鏡子裡浮現一個鬢亂唇豔,怨著過去、躲著未來的女鬼,忍不住將臉湊上鏡子,印下唇記,好奇多年前的那一晚,她留在一個男人肉上的齒印是否也曾紅得這麼絕望。 「信蟬,好了沒啊?牛奶快冷掉了!」老媽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她這才慢應了一句,「就來了。」隨後抽張紙巾抹掉唇印,抓過排骨梳將頭髮梳直,連同一份檔案夾,塞進空空如也的手提公事包充胖,又是能拖便拖地朝餐廳方向而去。 餐桌上放著一杯半溫的牛奶、一盤煎蛋和吐司。照慣例,她的父親大人一早就到附近公園打太極拳去了,而剛從晨間市場買菜回來的母親踞在餐桌另一頭,正挑著菜蟲;這意謂老調又要重彈了。 「我和你爸拚了大半輩子,克勤克儉過日,錢賺得雖沒隔壁趙伯伯多,但畢竟把你們手足三人給拉拔成人,各有各的成就;尤其是你弟,當初以為他會最教我和你爸操心,沒想到如今他事業最穩,給人剪頭也能剪出學問來,還交了一個好女孩。唉,我和你爸現在退休在家養老,一切過得淡淡的,就只除了你和你大哥的終身大事看不開……」佟太太煞住話,蹙著眉把一條營養過剩的癡肥綠菜蟲往塑膠袋裡一丟。 佟信蟬將杯緣抵往自己的頰邊,出神地看著驚嚇的菜蟲從頭到尾卷得緊緊的,菜蟲翡翠般的皮油得發亮,其溫鮮和諧的色調,應該會很適合自己在吳興街承租的公寓的廁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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