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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她歎口氣,拉下眼鏡,漫踱到角落時再轉個彎,來到另一面牆前。這回牆上掛的是一幅兩公尺高的紅衣仕女圖。

  鄒妍雙手背在臀後,腳跟往後退了一大步,以嚴厲的目光看著畫中的女人。

  女人款款搖曳的姿態挺美的,一動一靜的組合仿佛就要飛起來似的,盈手一握的纖腰,配上連身搖曳而下的紅裙,足以令男人的豪氣萬丈迅速湧現。尤其那對交錯著喜與悲的大眼和哀戚表情,像極了一朵雨打芙蓉,讓人只敢疼不忍罵。這種令女人我見猶憐的表情最能把男人迷得團團轉。

  而鄒妍討厭這種女人!因為她沒有那種可把牟定中迷到死心塌地的本錢。

  對鄒妍來說,像這樣的仕女圖她是見多不怪,因為父親鄒雋易也喜歡搜集畫,所以接觸的機會自然就多。

  老實說,從創作者的筆法和空間對比觀念來看,這幅畫其實是以西畫方式臨摹中國彩墨下的產物,況且主題人物與背景無一不出中國彩墨的特色,所以乍看之下,容易令人混淆。

  照這畫軸陳舊的情況和落款所載的回曆年期看來,這幅畫好歹也有四百年的歷史。

  不過若把臉湊近一點仔細觀察的話,很快會發現畫中人的五官極具立體生動,除了康熙時期的意大利裔畫家郎世甯的作品外,道種實相與寫意並容的綜合畫作在明清時的中國並不多見。

  鄒妍低頭陷入思考的當口,在她眼角邊的畫影突然輕輕地飄了起來,她猛地抬頭捕捉影像,但是畫軸好端端的直立在壁緣。她以為是長途搭機所產生的錯覺,不加理會,直到她轉身要朝人口大門邁去時,一陣清脆的「喀」自來她背後傳來,其音質清脆的程度不可能是錯覺。

  她旋身快步走回去檢查烏漆剝落的木軸,拿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壁上試敲了幾下。

  確定是這個聲音沒錯後,鄒妍覺得有些毛毛的。她謹慎地環顧四周,發現玻璃窗都是緊闔著的,風根本沒有辦法鑽進來。

  這時她慢慢抬眼與畫中人的眼睛對上,那如星光的黑瞳孔被投射進來的光線照得發亮,把畫中人含意深遠的目光烘托得過分生動,那種生動沒有半點美感,有的只是強得足以教鄒妍頭皮發麻的詭異。

  鄒妍心一驚,急忙退後兩大步,手上的畫軸隨她的撤退頓時滑落她的手,垂直往牆壁迎撞而去。

  一聲又一聲,敲得她的胃極端不舒服。鄒妍安慰自己,大概是外面的氣候熱,室內的冷風讓她一時適應不良。

  這時鄒妍抬起眼瞼,方才注意到在她頂頭上有一個中央空調通風口,涼風大概就是從那裡灌進來的。

  鄒妍寧願這樣想,也不願再去查看到底是不是這樣,瞟了畫中人最後一眼,她拔腿就跑。跨出房門時,她不忘用力將門帶上,倏地轉身將背貼在門板上,雙目緊緊的閉上。

  大概過了一分鐘,一陣低沉得足以令人迷醉的男中音陡然響起。

  「鄒小姐,你還好吧?」

  鄒妍連眼睛都來不及睜開,雙手立即環胸,激動的甩動頭髮,順口就冒出中文,「走開!滾!」

  對方悶不作聲,久久才出聲說道:「我想我最好別追問你剛才那些話的意思。」

  接著伸出一手輕輕地搭在鄒妍的肩上。「不過,鄒小姐,為了禮貌起見,我還是得問一聲,你還好吧?要不要我為你請醫生來?」

  鄒妍認出這個熟悉的口音,暫時壓下受驚的情緒,緩緩地張開眼睛,茫然地瞪著對方古銅色的開朗面孔,與他黑金色的瞳眸接觸,她整個人像松了口氣地立在那兒。

  「原來是你,阿瑪濟德先生。你嚇了我大跳!」

  鄒妍順手摘下眼鏡,以手抹掉臉上的冷汗,旋即戴上眼鏡。意識到他魁梧的軀幹離自己只有短短幾十公分的距離,她下意識地抽身,不帶一絲彆扭地甩開那只搭在自己肩上的大手,逕自走向床邊,伸出顫抖的手,開始拿出旅行箱內的衣物。

  阿瑪濟德不以為件,仍是關心地蹙起雙眉,其關心的程度已經超過一個飯店工作人員的職責範圍。

  「你的臉色相當蒼白,我請人送一杯飲料上來。相信我,牛奶裡面加兩、三滴威士忌能適度的幫你解除疲勞,甚至壓壓驚。你似乎受到驚嚇了。」

  鄒妍知道他以疲勞過度而不是歇斯底里來解釋她的行為反應是非常客氣、慎重與善解人意的,但平常的她並非如此軟弱無能,而是一個獨立的女人,可以照顧自己。

  只是不巧今天她的運氣背到極點,老是被他撞上她脆弱的一面。而這個男人雖然溫文儒雅,但基本上還是信奉大男人主義的,視拯救弱小的女人為人生義行之一。

  「謝謝你,我的確需要喝點東西,但溫開水對我的情況會更好一些。也許我將自己打理乾淨後,就不會那麼糟了。」

  他仍是一臉微笑,但右眉輕輕挑起,輕聲的問:「打理乾淨?」尊貴的姿態儼然在命令她解釋這句話的意思。

  鄒妍支支吾吾半晌,有點難為情的回答:「嗯……就是沖操、沐浴、三溫暖之類的事。」

  「哦!」阿瑪濟德瞭解地應了一聲,看著她亂髮紛雲下的紅頰,體貼的說:

  「放心,你在這裡是客人,沒有什麼不能談的,千萬不要太在意這些瑣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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