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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在她的立場,成名的滋味伴隨著兩大壓力的煎熬,她的心猶如股票連續上漲後,緊接著暴跌一般,很是辛苦。

  回到店裡,她收拾著剩餘不多的行李——最主要是那十五本陳舊的日記簿。

  「Lily,其實你可以住下來的,房間空著也是空著,給你住也沒關係啊!」老闆站在門邊挽留她。

  「謝謝老闆這段時間的包容和照顧,Amanda已經可以把舞臺氣氛控制得很好了,她已不再需要我,而我也再無理由留下;離開後,或許忙碌的工作使我們聚少離多,但我不會忘了您的恩情,那是我最寶貴的一段際遇。」

  「其實,我希望你記得的不是『恩情』而是『親情』。打從一開始,我就沒把你的留下當作『收容』來處理,我把你當作自己的女兒一樣看待;看聰明又堅毅地在舞臺上努力開創自己未來的你,和眼前光鮮亮麗的你,並沒什麼區別,一樣是讓我牽腸掛肚的女兒啊!」

  月熠揚起頭,內心是滿滿的感動,她起身和老闆相擁,盡情地享受這最後的父女之情;不論是真是假,她都要完好地掬起,放入心中記憶的寶庫,完整地保留。

  「老闆,智傑還好嗎?」饜足地離開老闆的懷抱,她想起久未謀面的「小孩子」。

  「他大學剛畢業不久,現在已經是專職的攝影師了,聽說他師父對他不錯,工作得蠻順心的。」

  「真的?那很棒啊!」月熠像關心自己的弟弟一般與有榮焉。

  「只是……」

  「只是什麼?有困難嗎?」

  「只是你走後,他就不太笑了。話也不多,每天早出晚歸,都是待在公司裡;有時候想跟他聊聊天,講沒幾句就被他趕下樓來,怪裡怪氣的。」

  月熠聞言,不禁略有所思,眼神開始飄忽起來,有一股淡淡的心傷在身體各處蔓延散開。

  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嗎?如果沒有當時的鬧彆扭,如果她沒有到香港去,如果她不壓抑心裡上的多層顧慮回了他的信,如果現在見到了他的容顏,一切會不會都變得不一樣了呢?

  如果,如果……人生總是有那麼多的如果,讓人克服不了、抵擋不了的如果;就算再怎麼神機妙算,也都只能在多年以後懊悔,眼看著這段剛萌芽的情愫遭到這未知因素,無情扼殺……

  「雖然捨不得你,但是跟家人住在一塊兒總是好的。給智傑的禮物,我會幫你轉交,如果有空的話,回來坐坐啊!」

  月熠朝老闆輕輕點了個頭,如果……又是個如果。

  簡單的行李,在Eric的協助之下運上了車,他們往南邊的方向駛去,回月熠的家。

  離開家鄉四年,這個小鏡的變化真大,車站邊一些起源於臺北都會的工商產物,例如:金石堂、墊腳石、屈臣氏,甚至麥當勞、精品店等等,皆大剌剌地進駐這個原先只有一家美而美早餐店,及惟一的香溪城速食店的樸實鄉鎮。

  原來,四年,不只可以改變一個人,就連一個如村姑般純樸的小地方,都可以成長為一個成熟女子般的繁榮鬧區。

  她慶倖主要幹道都沒改變,憑藉舊印象,很快地便找到位於二樓的家這久違卻依然憎恨的老地方。

  Eric識相地在幫她把行李提上樓,匆匆地與她母親打聲招呼後就離開,留給她們難得的獨處時間。

  國中時,父親狠心拋下她們母女的場景,就是發生在這個屋裡。

  陳舊的老屋,燈光總是使人昏昏欲睡。她讀書時的慘淡歲月,即是時而就著這一明一滅的燈光努力夜戰,時而與晝伏夜出、身懷飛天絕技的蟑螂相搏鬥。她以童工的身份半工半讀,和母親辛苦賺來的微薄薪水加起來,先是扣除房租就寥寥無幾了。

  就是這種苦日子,讓她長大後一定要賺大錢,要讓媽媽揚眉吐氣的想法,早早就在她幼小的心中發酵。而自從大學時代接觸到自己鍾愛的舞蹈後,她更是下定決心,要以舞蹈成名。

  然而,天總是不從人願,她終究沒有以出色的舞技成名,因為再出色的舞技在商業的眼光裡,也只能被當作一種,噱頭或催化劑宣傳之道而已。

  她就此認命了嗎?不,她仍鍾情舞蹈,總有一天,她要打敗大家口中的萬能老天爺,證明人定勝天的可能性;月熠在心裡暗暗立誓。

  「媽,這就是你幫人家帶的小孩嗎?好可愛。」

  多年來,月熠的要強及好勝心,讓她隻身漂流在外,和母親的連絡僅憑魚雁往返,所知不多。

  「她啊!跟你好像,一聽到電視上快節奏的廣告就從房間裡沖出來,站在電視前面一直唱、一直跳。」

  媽媽把無處投注的母愛,毫無保留地全轉移到這個小孩身上,甚至把這個兩歲多的小孩當作月熠疼愛,從她肥嘟嘟的手指頭及圓滾滾的肚子就可見一斑。

  「媽,我們終於要搬新家了。高不高興?」

  月熠的眼角閃著些許淚光,這是自她畢業以來,就一直在心裡默背千萬遍的臺詞,歷經千辛萬苦直到今天,終於得以派上用場。

  「傻孩子,媽當然高興,只是你的身體要緊,住在這間房子十幾年,其實也習慣了,別給自己太大壓力才是,看你瘦得只剩骨頭了。」

  「媽,這樣子上鏡頭剛剛好,我是故意的,不是在外頭受委屈啦!」

  月熠不敵母親關愛的眼神,只好撒謊讓她安心。

  其實拍電影那麼久,她時常只吃劇組裡供應的便當,如果天氣不好或其他因素沒有她的通告,她就躲在旅館裡以節省開支。有時餓得兩眼發昏,她也得強迫自己入睡,忘記挨餓的痛苦;或練舞使肝糖轉成葡萄糖以增加血糖,使胃腸蠕動暫時減緩,製造飽餐的假像。

  這些苦,在光鮮亮麗的外表背後,是不足為外人道的辛酸;而這種最深刻的苦楚,註定也只能當成眾人茶餘飯後說說笑笑的小插曲,只有明瞭內情的自己,打落牙齒和血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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