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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又過幾日,他單手拄著拐杖來到樹林,最近他力氣變足,已能夠勝任爬坡上山這等費勁的工作。

  他到此處來不獨為了消磨時間,更重要的是,探查自己當初為何會倒在此處。

  他四顧尋看濃密的森林,大的小的高的瘦的林木自成一格,落在地上的黃葉,隨著他的行進傳來陣陣沙沙聲。

  他對此處一點印象也沒有,完全想不起當初怎麼會闖進這裡。

  接著他仰頭,看見鑰兒曾經提過的穆王府別苑。

  在大太陽底下,高高在上的穆王府別苑顯得格外燦爛耀眼。對照他剛才離開的破磨房,高高盤踞在上頭的王府別苑,美得就像仙境。

  他忍不住揣想住在裡邊的人,他們長什麼模樣?總不會是些腳踩雲朵、三頭六臂的仙人。

  腦中畫面讓他低笑出聲,就在這時,他看見前頭枝椏上,掛著一片碎布塊。拿拐杖撈頂,布塊隨著樹葉掉落。

  拾起一看,他驚訝發現,竟跟自己穿來的衣裳如出一轍。他捏緊布塊,想起來了,這會兒正躺在他破房子裡頭的玄黑緞袍,右邊確實少了一角。

  他抬頭張望。怎樣也想不透,衣角怎麼會掉在樹枝上?難不成他會飛?

  怎麼可能!

  他抬眼再一望更高處的穆王府別苑,再不然,就是從上頭一路跌下來了……

  瘋了!他失笑地轉身,竟然會奢想自己跟頭頂上的皇親貴戚有關係!

  沒這麼幸運的事。他告訴自己。

  現下回林子找尋過往的路子明顯行不通,勢必得再想想其它法子。

  得再想想……

  七月十五盂蘭會,先前鑰兒跟他提過的放河燈,就在今晚。

  大清早,披著紅顏色袈裟的和尚、黑金袍子的道士,各在河沿上圍起場子做道場。笙、管、笛、簫還有嗡嗡不停的誦經聲,連住在破磨房裡的穆瀟也隱約可聽聞。

  放河燈,穆瀟雖不記得自己見過,但直覺不熱衷,不過街坊鄰人表現得跟他大不相同,每個人都像發生什麼天大喜事般熱鬧著。

  天還沒完全暗下,村裡一群人便呼朋引伴地奔去河邊,就連穆瀟這個剛搬過來的外地人,也來了好幾個見過幾面的大男人,吵嚷著說可以扛著他一道去。

  「不用不用,」穆瀟抱拳推辭。「謝謝各位叔伯好意,我自己走就行了。」

  一個四十多歲的鬍子大叔一拍結實的臂膀。「真的不需要我們幫忙?」

  「謝謝。」他再一次說。「你們先過去,我在等我表叔幫我送晚飯來,不好教他撲空。」

  「也是。」鄰人們聽了有理,點點頭一齊往河邊去了。

  不一會兒杜老爹拎著竹簍過來,裡頭擱著兩顆胖饅頭、一碟醃菜、半隻雞子跟一盤炒雲豆。鑰兒的手藝很好,雖然只是些家常菜,但她總會拍上蒜、添上薑,想辦法煸、炒、烘,讓平凡的菜色多添上幾分風味。

  杜老爹布菜時一邊閒聊。「噯,我剛看老胡他們聚在你門前,怎麼,他們邀你去看河燈?」

  「是。」他幫杜老爹倒了杯茶,才坐下來吃飯。

  「今晚的炒雲豆好吃啊。」杜老爹內舉不避親,一見他舉筷立刻說。

  聽出杜老爹的暗示,他馬上挾了一塊炒雲豆進嘴,一股咸香愉悅了舌頭,他還吃出嫩薑細末的香味。

  「真的好吃。」他讚美。

  「對吧,我那丫頭手之巧啊,不管煮菜、縫衣、納鞋、打理家裡,無一不精通——」說到這兒,杜老爹志得意滿的表情突然泄了氣。「可惜啊,我這個窮爹爹,沒辦法給她更好的生活。看她一個花似的小姑娘,卻成天待在我那個破房子裡,唉。」

  有弦外之音,杜老爹似乎想跟他說什麼。穆瀟挾菜的動作慢了下來。

  「我說啊,雲龍。」杜老爹頓了頓。「我知道你喜歡我們家鑰兒,而鑰兒,也好像對你有那麼一點意思,可是啊,我想你應該明白我這個做爹的人的想法,我不是瞧不起你,但總沒有人希望自個兒女兒嫁的,是個……」

  沒姓沒名,也記不得自己家住何方的男人。杜老爹厚道,隱了最後兩句話沒出口。

  但穆瀟再清楚不過。他端整地擱下筷子,胸口之痛,就像心驀地裂成兩半一般。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您幫鑰兒姑娘選好了對象?」

  杜老爹尷尬一笑,點點頭。「是東街米店的店東,我今天到他那兒買米,他又拉著我跟我提了一次。」

  穆瀟說不出話來,他理應祝福,卻沒辦法說出口。只能緊握著拳頭,強自忍耐那椎心的痛。

  看他慘白著臉,杜老爹也不忍說了。跑來說這,也只是想知會他一聲,不是刻意要讓他心痛難過。

  說真話,關於女兒的婚事,杜老爹本想再拖一陣。可十幾天來,就雲龍搬出去那天開始,杜老爹發現女兒不愛笑了,話也少了,飯吃得更少,才幾天就瘦了一圈。問她怎麼了,她又總搖頭說沒事。

  那時杜老爹才醒悟,原來自己快刀斬亂麻的舉動,還是做得不夠快。他們兩個早在他沒注意到的時候,動了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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