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珈 > 獻身修羅 | 上頁 下頁


  仰頭近距離望著宮殘月那雙有如野獸般兇猛的眼眸,天音突然想起先前救起的野狼,當時它看她,那眼神也跟這男人一樣,滿布著對人的不信任與憤怒。

  他是真的以為她想傷害他。

  天音心頭一軟,心裡的畏懼也同時被憐惜驅散,只見她伸出手,輕輕撥開他仍滴淌著水珠的發梢,直到這時天音才驚訝地發現,眼前這眼神如獸般狂野的男子,竟長了一張端正好看的臉。

  天音毫不畏懼地挲著他方正的下顎,低柔地說道:「我發誓,一名醫者,絕不可能傷害她的病人。」

  宮殘月嚇了一跳,有如被雷擊著般猛地朝後退開。他自小接受過無數惡意的欺淩、怒駡,自認人世間殘酷的一面他全都見過,可卻是頭一回見識到何謂善意與溫柔——宮殘月眼神在天音秀白的小臉上來回遊移,半晌之後,才見他突然放低手上的劍鞘,悶聲不吭地靠向岩壁。

  他可以信賴她,直覺這麼告訴他。

  瞧他舉動,天音一下瞭解到她已通過了他的勘驗,忙收拾起方才被她撞倒的竹簍,再度蹲到宮殘月身邊。

  更齊全的刀傷藥全都放在她住的小屋裡邊,天音只能就手邊僅有的藥品幫宮殘月簡單包紮。也不知是他特別會忍耐還是什麼的,藥粉敷上,明明會教人痛得齜牙咧嘴出聲哀號,可是他卻連眉頭也沒多皺一下。

  宮殘月只是沉默地用著他炯炯發亮的黑眼睛,直勾勾地瞪著幾乎要貼在他身上的天音。她剛說她是村裡的醫女——是了!她幫他,定是為了想從他身上賺取些診金。

  想出一個理由,宮殘月頓鬆口氣。銀兩他有。雖然單從他外表,絕對猜想不出他原是個身價不凡的富豪之子,可是藏在他被血污染的腰帶裡邊,的確有著為數不少的銀子。

  天音將剪開的布條盡數捆綁在宮殘月身上,仍舊止不住不斷滲出傷口的鮮血。天音煩惱地起身走到樹籬邊一探,發覺外頭雨勢已小,她立刻轉回宮殘月身邊。「我手邊藥材不夠止你身上的血,我得回我住的地方再取些過來—— 」

  「不需要。」宮殘月扯著身上的外袍,不動聲色地將手臂穿過。他本意是想穿好衣服後就走,怎知他身上衣裳根本不合他尺寸,他身體方一繃緊,腋邊便「嘶」地裂了個大口子。

  見狀,天音忍不住掩嘴偷笑;至於宮殘月,則是面紅耳赤地將破掉的衣裳脫掉,往旁邊一丟。「我的衣服拿來。」

  「不行的,你的衣服又濕又破,與其要穿它,不如在這山洞裡休養個幾天,我可以拿我爹的衣裳幫你改改,你也可以順便養傷。」

  「多少銀兩?」宮殘月斜眸望向天音。

  望見他臉上表情,天音倏地明白他在問她什麼——他是在問治療的費用。只見她秀美小臉忽地脹紅了起來。

  「你這個人……」天音本想譴責他這人太過小心眼,可是一想起她平日的工作,的確是幫人治療換取微薄的診金。她抑下心頭的惱怒,看著他說話:「五兩銀子。給我這個價錢,你就可以得到衣服,在我這住到你傷好為止。」

  宮殘月面帶狐疑地朝她看了眼,從褲腰的破荷包裡取了一錠銀子,彈指便將銀兩送至一旁的桌案上。

  「我只給你一天時間。」話說完,他又蹲回原位,屈著身體作勢假寐。

  他就非得要把氣氛弄得這麼擰!天音歎了口氣。算了,只要他願意待著等她衣裳縫好,她就能想辦法快些把他身上的傷口治好。

  「你就待在這好好休息,千萬不可以亂動,知道麼?」

  宮殘月沒作聲,仿佛天音這會兒望著的,是堵牆而不是個活生生的人。天音聳了聳肩,轉身朝樹籬外頭窺看了眼,確定外邊無人,這才拿著油紙傘與燈籠,快步朝她小屋奔去。

  她要做的事情,還多著呢!

  「天音姑娘——噯!你剛才跑哪去了,我找你都找不到!」一見天音從林子深處出現,候在門外的婦人隨即起身相迎。

  「我到外頭找些藥材,結果雨下得好大,害我只好先把藥籃子留在外邊——林嫂找我有事?」

  「是我家那口子,剛才不久,突然說他肚子疼得受不了—— 」

  天音一聽有人染病,這會兒不多廢言,立刻進房子裡收拾了幾味藥材,趕著跟林嫂回她家看病。住在折枝村的人家大多家貧,向來付不出診金,所以通常會給些肉類米糧作為報酬,林嫂也是。一待天音開好藥方,林嫂便忙從廚房裡割了段臘腸,裝了一小包米塞進天音藥箱。

  而林嫂的臘腸、雜糧飯與一碟辣蘿蔔乾,便是宮殘月今日的晚膳。天音打點了吃的、針線,及一些療傷要用的東西,便又趕往山洞去了。

  宮殘月常年在野林中生活,所謂食物,端視于他在山林中獵到了什麼獵物,不管美不美味,東西熟了他張口便吃——雖說貧乏的生活他素不以為苦,但能吃到如此可口的家常小菜,仍舊讓他戒備的眉宇間染上了那麼一點歡快。

  唏哩呼嚕,他一下子便將兩大碗雜糧飯吃個精光,隨後仰頭喝了一大口天音帶來的茶水,宮殘月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

  那聲音回蕩在封閉的山洞感覺特別驚人,手正縫著衣裳的天音再次發笑。

  宮殘月訕訕地將頭別開,他向來不喜與人親近,就連教他內功的老頭,他也通常是立在牢獄窗外聽老頭念誦口訣,不曾近距離接觸過。從來沒人敢在他面前笑,而且還一連笑了兩次。

  天音放下手裡的針線活兒。「吃飽了,再讓我幫你換個藥吧。」

  「不用。」仍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回應,只是瞪著天音的那雙黑瞳,少了傍晚那時的狂傲火氣。

  天音壓根兒不理會他的拒絕,逕自拿來藥箱子蹲跪在他面前。「把手拿開。」

  「我說過不需要。」

  兩人四目相對,一堅持一暴虐,相對望許久,沒想到率先敗陣下來的,竟然是宮殘月,只好由得她動手了。

  宮殘月承受力驚人,不直接把手貼在他皮膚上感覺,根本看不出他正受高燒之苦——天音憂心地拆開他胸上的布條,傷口已經化膿了。「我不能放你一個人在這,你一定得跟我回我屋子裡。」

  「在這裡就好。」宮殘月皺起眉揮開她手。

  「但你一定得喝些退燒消炎的湯藥,現在外頭天色全都暗了,我沒有辦法熬好藥後再將它端過來這——」

  「那就不要過來。」宮殘月邊回嘴,邊低頭看了眼胸上的傷。坦白說,傷口看來的確可怕,可就他記憶所及,他之前也受過比現在更重的傷,不也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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