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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國慶前夕,我約了週末一起去小傑家。

  小傑住的是二層樓的小公寓,他媽媽留給他的,奇怪的是,在小傑家裡我沒有看見到他父母的照片。

  小傑在一樓開了個奶茶店。去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的光景了,他還沒有開始營業,他拉開一半的鐵門讓我和週末彎身進去,店裡有點昏暗,但是收拾得乾淨整齊,可以感覺得到,他是個有潔癖的男孩子。

  他在櫃檯前給我和週末沖了咖啡,我開始細細打量他的這個小店,並沒有什麼多餘的裝飾,只是那堵許願牆上貼滿了照片和紙條,我走到那邊,發現那上面有他和末未的照片,有阿J和末未的照片,還有阿J和小D的照片。

  我看不大清楚那上面的字,回過頭的時候,閃光燈一閃,小傑已經拍下了我和週末。

  小傑知道我的來意,他跟我說的第一句就是,"我喜歡末未,我才加入這個樂隊的。"

  小傑把門拉下後帶我們去樓上,他說今天不想營業了。他最近也在打算把這個店面盤出去,他說最近樂隊要參加比賽,需要不少的錢,其他幾個並沒有什麼積蓄。

  上樓的樓梯有點窄,樓梯口掛著一幅攝影作品,是一個女子的嘴唇,微微張著,像正在綻放的玫瑰一樣飽滿,只是口紅沿著嘴角畫了下來,像是濃稠快要凝固的液體。我覺得我應該在哪裡見過這樣的嘴唇,熟悉得像是印在我心頭的一個吻。

  我們一起坐在小陽臺上,隨便地聊著天,他和週末輪流著彈那只有著金黃光澤的吉他,小傑說那是他十六歲時他媽媽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也是最後送她的禮物。

  小傑似乎並不願意談起他的母親。

  其實來之前的時候,週末已經告訴了我一些關於小傑還有他媽媽的情況。他媽媽本來是音樂學院的老師,聽說還教過末未。他爸爸是個教化學的大學教授,他們的婚姻不是很美滿,因為各自的生活方式不同,能在一起,主要是為了小傑。後來在小傑十六歲生日的那天,他媽媽和爸爸正式簽了離婚合同,和她教過的一個留學生去了國外。而小傑一直和他爸爸的矛盾很大,也乾脆從原來的家中搬出來,住進了這座媽媽留給他的小房子。

  小傑的房子靠著一個大坡,後面就是一條江,隔岸可以看到對面城區和山脈。

  我不得不說,小傑是我見過的最乾淨的男孩子,他坐在我的面前,穿著白色的襯衫,卡其色的直筒長褲,喝白開水,靠著欄杆輕輕地和週末哼著歌,彈吉他,

  他說,"我喜歡末未。"

  這個時候天空突然下起了雨,這是進入秋天來的第一場雨,偶爾有雨絲飄進來,帶來陣陣的涼意。

  "第一次見到末未的時候,我十六歲,在媽媽的鋼琴教室,我就坐在媽媽的身邊,她站在教室的中間唱歌。你們不知道,那天的陽光有多好,我一直記得,陽光就那樣從視窗直直地射進來,落在她的身上。窗外有樹葉簌簌作響的聲音和小鳥的歌唱,她當時穿著有花邊的白色連衣裙,像童話裡的公主。媽媽跟我說,她是她教過的學生裡聲音條件最好的一個。可是後來我怎麼說,她也想不起來曾經有我這樣的男孩坐在那邊聽她唱歌聽的那麼入神,她所有的在她再次在我面前出現之前的記憶好像都消失不見了,可是我一直相信,她一定會再想起來的,關於那個有著美好陽光的下午,她多像一個公主。"

  我就這樣子,再一次想起了亞子,想起了那個下午,她對我揮著手說"Hi",不知道她是否也已經忘記。

  末未的臉就是在這個時刻在我的腦中開始模糊起來,我聽到了太多關於她的故事,她的記憶停留在重新回到這座城市之前,那麼那一個晚上,她一個一個揭開自己身上的那些傷疤對我說的那些故事,又是怎麼樣的存在?

  不久後,雨就停了。雨水把夏天留下的最後的色彩沖淡了,又淡淡的溶在了一起。江上的橋和采沙的船隻剩下了一層淡淡的薄薄的影子。近處的樹是綠的,過了這樹,能看得清楚的顏色是隔岸那邊公寓區蘭色的屋頂和教堂上紅色的十字架,幾乎都看不到更遠處了,更遠的地方都罩上了一層乳白,朦朦朧朧的還能看到一些像螢火蟲一樣微弱的光輕輕的搖拽。雨中的城市在眼裡竟成了浴缸裡的玩具模型一般。

  小傑親自下廚給我們做了幾道小菜,還帶上來了一瓶葡萄酒。看起來他的酒量並不好,一杯後他的臉就紅了,他開始大聲地唱歌,彈吉他,他的聲音沙啞,並不好聽,但是在這樣的時候反而覺得很適合我們現在的心情。

  小傑做的菜很好吃,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跟我們說,其實他從小最大的心願並不是搞音樂,而是做一個廚師。

  "那個時候我以為我做的菜很好吃,爸爸媽媽就會在家裡陪我一起吃飯了。"小傑說出這麼一句突然又不說了,低頭去調音。

  "小傑,我一直想問你,阿J也應該知道你很喜歡末未的吧?難道你們在一起的時候,真的一點也不尷尬?"週末又開始了他採訪式的問話。

  "阿J?怎麼會不知道,可是他又能怎麼樣,他那樣子能照顧好末未嗎?也不知道為什麼,末未會離不開他。有時候我真想打他一頓。"

  "你們這樣的關係,難道一點也不影響到你們的樂隊嗎?"

  "當然有影響,不過大家都不說罷了,誰都在發洩,那就無所謂了。"

  "你希望你們的樂隊有一天能紅翻天嗎?"我突然問到。

  "希望。"

  "不會覺得和大家的心態都很矛盾?"

  "希望和可能是兩回事。"

  "你覺得你們樂隊解散的話,你和末未會不會在一起?"

  "不知道,可能不會吧。"

  "或者這也是你不離開這個樂隊的原因。"

  "也不是,不知道怎麼說,這麼久也習慣了,沒有去考慮更多的是,能走到什麼程度是什麼程度。"

  "末未知道你喜歡她嗎?"

  "當然知道。"

  "沒有表示過什麼?"

  "能表示什麼?"

  我們又都沉默了,話題不知道怎麼進行下去。這個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江上大橋上的燈已經亮了起來,橋上成排的長長的燈,遠處正在連夜施工的斷橋,江上的水上人家,整個城市的燈火,都倒映在水中,紅黃綠紫橙,把整個的江都弄活了。那個大橋就是從我現在住的房子外面的那個大吊橋,夜幕降臨的時候,由道道發亮的鐵索支撐著的高高的橋塔上的探燈就亮了起來,幾行燈光向黑暗的天際射出去,像是幾把利刃劃破了天幕。零零落落的幾顆星隨意的撒在天空,可以看到若隱若現的衛星在慢慢的移動,還有尾巴上帶著一閃一閃的紅燈的飛機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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