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著看花，站著消逝(16)_唐朝

十六

　　這些日子裡，她突然喜歡起她母親喜歡但她生病前不喜歡的《花間詞》《納蘭詞》《清照詞》。

　　「重陽舊時明月路，袖口香寒，心比秋蓮苦，休說生生花裡住，惜花人去化無主。」萬花豆每每讀到納蘭容若的這些至情至性詞句，都免不得雙眼濕濕心淒淒。

　　一本清照詞，萬花豆過看了不少，如今她才知曉，少年不識愁滋味，只是未到真愁時，

　　人臨生死無奈處，才讀得出那「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的婉約真情。

　　萬花豆有疼她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有愛他的老酋，有一群喜歡她的朋友，可是不管有多少愛，多少情，此去黃泉的路上，卻是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人到陰間，如清照詞語：「誰伴明月窗獨坐？我共影兒兩個。燈盡欲眠時，影也把人拋躲。無那，無那，好個悽惶的我！」

　　萬花豆拿出自己那本加了鎖的日記本，一頁頁看著自己入院以來記錄著的內心生死千千結，看到自己未寫完的《驟雨打新荷.絕命吟》又一字一唏噓地寫完：

　　月殘花枯，綠濃夜深處，遺香幽浮。芳草承露，鬱鬱凝淚珠。自古紅顏多命苦,誰人長歌為我哭？夢碎也，醒來卻是，白血公主。

　　黛眉愁鎖淒霧，望盡斷腸路，神醫何在？似有還無，滿目絕命書。花零落，成灰土，人間照舊盡歌舞。長唏噓，料得明年今日，松崗孤墓。

　　萬花豆寫完最後一句，一滴清淚落在紙上，仿佛畫了一個句號。

　　鎖好日記，心還在黯然中，孤墓，想到這兩個字萬花豆不寒而慄，一幅圖畫在腦中浮現，明月夜，短松崗，老酋面對一座孤墳話淒涼，那情景真是個慘不忍睹。

　　萬花豆知道，老酋天性灰諧幽默，骨子裡卻是至情至性，她病了，己弄得老酋神魂顛倒了，可這時偏偏又是初三，初三是初中最關鍵的一年，能不能考上好的高中，關鍵就是這一年的苦讀了。老酋聰明，但再聰明的人一偏科，中考一拉分，也沒好的希望了。

　　自己病生死未蔔，死的可能遠遠大過生的希望，這初三一年，老酋心裡挑著這千斤情擔，擔心受怕，這會毀了老酋的初三，毀了老酋父母對兒子的希望，最後的結局如果是老酋因為牽掛她而沒考上好的高中，她又因血癌死去，這不是兩頭空空嗎？

　　萬花豆越想越覺得這份情會害了老酋，反正都可能要死，反正都要痛苦，不如自己扛了吧。

　　但整整一年來經歷的風風雨雨的深刻感情，哪裡是說放便能放的？

　　在以前，萬花豆很討厭一首歌《有一種愛叫放手》，歌中唱道：「浪漫如果變成了牽絆，我願為你選擇回到孤單，纏綿如果變成了鎖鏈，拋開諾言，有一種愛叫做放手，為愛放棄天長地久，我們相守若讓你付出所有，讓真愛帶我走，為愛結束天長地久，我的離去若讓你擁有所有，讓真愛帶我走說分手，為了你失去你，狠心扮演傷害你，為了你離開你永遠不分的離去。」

　　在過去，她不喜歡這首歌，認為那是一種消極心理的處世方式，對真愛的人有百害而無一利。可是前些天她再聽到這首歌時，她有了一種莫名的感觸。

　　人在某個心結中徘徊猶豫時，一個詞，一首歌，一段話，一本書，會使人突然感悟，做出選擇，甚至石破天驚的選擇。

　　她不經意地隨手抽出書堆裡的《李敖選集》，一翻開，開篇第一篇文章，叫做《奇情與俗情》。

　　初見這題目，萬花豆便被吸引住了，俗情，奇情？這種說法到從來沒聽說過，難道是形容愛情的？愛情也有庸俗和高貴之分麼？

　　萬花豆搖了搖頭，接著往下看。很快便心中了然，開篇作者便講：「人的表現，我常分為兩種，一種是奇情，一種是俗情。奇情是超乎俗情的表現，俗情本身，有時並非一定要不得，但是奇情卻更是要得。」

　　看來，奇情與俗情，是作者對人一生中各種行為體現的一個評價標準。就好像人分為奇人與俗人，俗人本身，並非一定要不得，奇人，卻更是要得。萬花豆覺得這個解釋雖然歪了些，可也不錯。便接著往下看。卻不料越看越是覺得心驚。

　　萬花豆看後感慨萬千，此刻的她和老酋何嘗不是如此。自己身患絕症白血病，命懸一線，除非奇跡發生，找到配對骨髓，不然自己最終的結果必然是死路一條。不僅自己的親人會悲痛萬分，甚至老酋的前途也有可能毀在她身上。

　　萬花豆不是平凡女子，她不希望自己拖累老酋。

　　可是相戀下去，毀了老酋，就會變成了現實。

　　李敖說，奇情與俗情最大不同之處便在於「舍」，奇情可以舍，奇情舍了而情更美，而俗情不願舍，俗情舍了便無情了。奇情的特色之一便是能把「進行式」轉化為「過去式」，就在俗情看起來還沒完的時候嘎然而止，宣告結束。

　　萬花豆做得到麼？進行式變成將來式，還有機會變回進行式，可一旦成為過去式，就永遠只能是過去了。

　　萬花豆喜歡的花間詞中那句「一片相思休不得，忍教長日愁生，誰見夕陽孤夢，覺來無限傷情。」恰似萬花豆此刻的心境。

　　休了相思休了情，獨自傷心孤夢，長日愁生，這讓豆蔻年華，情竇初開，病魔纏身，生死相搏的萬花豆，這次弟怎一個慘痛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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