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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一條魚的名字,那是條很普通的魚,只不過因為它,她才認識了楊佐羅。楊佐羅喜歡這個名字,聽起來就高貴得一塌糊塗。

  百葉窗的縫隙那麼狹窄,遮住了她遠眺的視線。於是馬格麗特走過去,路過昏黃的壁紙畫,她習慣性地看了一眼畫裡嘴唇緊閉,睡著午覺的女人,然後來到窗前,拉開窗葉,將頭探出去。

  那是21層的高度,那是21層的深淵。她不向下看,她向對面的樓宇看去,只看見一扇扇閉合的窗戶。已經到了起風的季節,街上走滿穿穿線衫的人,適合睡午覺,夜晚月亮很皎潔。這個季節美好得讓人嫉妒。

  她從口袋裡翻出一顆熏衣草味道的水晶糖,含在嘴裡。味蕾和記憶總是靠得很近很近,就像你夏天赤腳走在曬熱的地板上,貓會跑來舔食淨你的味道一樣,很輕很輕。紫色的橢圓形糖果在口腔裡濃烈開來。馬格麗特閉上眼,碎發被風擠得到處亂跑,那種氣息如此熟悉,就像記憶中的那一年,她的19歲。

  19歲的馬格穿著白色背心套著黑色開衫和筒裙,站在那個巷子口賣魚的攤位前。她為了看清楚,將鼻尖抵住魚缸,眼睛瞪得滾圓。每隔一會兒,就不得不轉換一下位置,避開玻璃被自己噓出的白氣。就這樣,她看著那些寂寞的魚遊了好久好久。她的小腿被凍得皮膚發緊。

  她希望可以得到一條小魚,只要一條就好,可是她沒有錢,她把零用錢都存起來,她準備過春節時,送外婆一條新的旗袍。

  她悉心地問:「這樣的小魚要多久喂一次食啊?」賣魚的男人口氣很重,坐在不遠處的木屋裡,懶得看她,有一搭無一搭地回答她的問題。

  她走到老闆面前,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熏衣草糖,想用它作為交換。那個男人仍舊沒抬頭看她,便做了拒絕。

  楊佐羅叼著煙斗一臉懶散,住在巷子裡的洋樓上,穿著很舊的靴子,走路時伴隨著堅定地頓響,像個英雄。他路過這裡,看見身體前傾的小馬格,她正在出神地望著那些魚,一邊還在用手心去暖自己的膝蓋。她該是冷的。

  他將手伸進夾克口袋裡,摸索出一個硬幣,遞給賣魚人。他給她買下了那條皮膚透明的小魚。她將熏衣草糖剝好了糖紙放在他手心裡,看著他含在嘴裡。

  那一年,他24歲,會說帶有法國南部一種獨特口音的法語。最愛吃葡萄。幻想可以愛上一個個子小小的女孩子,讓她生下孩子,一起安度晚年。這也是多半歡城人心裡所期待的生活吧。

  沒多久,他們同居了。自從馬格和外婆來到歡城之後她們就時常感覺孤單。雖然外婆嘴上沒講,可她知道,她們家裡是需要一個男人的。

  馬格總有一種弱不禁風的氣質,雖然她不曾有人嬌慣過。

  而不管和不和楊佐羅同居,外婆臉上都有一種悶悶不樂的表情。

  「你是從哪兒來的?」楊佐羅用煙嗓問馬格的第一句話。

  「是我外婆帶我來這裡的,原來我們住的城市離這裡不遠,那裡很漂亮的……嗯。」

  她很冷,肩膀有些發抖,楊佐羅脫掉夾克披在她的身上。她的肩膀相比窄很多,撐不起來的地方,布料尖挺著,被空氣填充滿。

  馬格空不出手來,因為她胸前抱著一隻裝滿水的塑膠袋,在黑色衣服的背景下,那條透明心臟的魚就好似在她的胸前起飛一樣。楊佐羅被這個場景迷住了,靜靜地看著她的羞澀與美好,然後幫她拿過袋子,以同樣的姿勢抱在胸前。馬格空出手,瑟縮著裹緊了開衫。

  「你很冷吧?你家在哪兒?」

  「外婆和我的力氣都不大,我們可以帶來的東西特別少,所以我的衣服沒帶夠,沒想到一下子天氣就變涼了,太快了,太快了……」馬格很喜歡楊佐羅,沒見過那麼古怪的男人,煙斗不抽了就放進胸前的口袋裡,鼓鼓囊囊的像一個售票員,而他的表情還很嚴肅,酷得一塌糊塗。她在這個完全不認識的城市遇見一個喜歡的人,就變得突然話很多,她很想讓他瞭解自己,安慰她並且喜歡她。

  「只有外婆和你在一起嗎?」

  「嗯,我們住在前面的舊樓裡,21層。我的新房間裡有一張地毯,空調機的旁邊有一塊石英鐘,外婆暫時和我擠在一張床上,因為房東只給了我們一床被子,這些東西都還沒來及買。我們剛搬到這裡3天,而且外婆哪裡都不認識。」

  「你缺什麼寫下來,明天我陪你一起去買。」

  「你是誰?你叫什麼名字?」馬格抬起了羞澀的頭望著他,女孩子的聲音像薄荷糖一樣。

  「我叫楊佐羅。」    

  他們二人走在歡城的大街上。這是座富足的城市,沒有窮人和富人,不愁溫飽的人整天聚會交流,就算沒事情他們也喜歡幾個人紮堆兒睡覺。

  他們因為日日歡樂而忘記了憂愁。又因為忘記了憂愁而憂愁。

  城市的車站牌上滾動的是城市建設者的照片。百貨公司和超市里,觀光客模樣打扮的人是不受歡迎的。他們喜歡定居者,鼓勵觀光客留下來變成他們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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