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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那個叫律民的孩子是韓國人和外國人的混血兒。他的臉很白,頭髮和我不一樣,滿頭金髮。

  律民面無表情地打量著我。他看上去和我很像。走到哪裡都不適應,只會遭人排斥。我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我遇上了一個可以理解我的人。

  「姜會長!哎喲,這個小公主是會長您的女兒嗎?」孤兒院的叔叔卑躬屈膝地說。

  玻璃窗那邊仿佛是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那裡站著一個洋娃娃般漂亮的小公主,她的臉上露出悶悶不樂的表情,但是就連這樣的表情也是那麼可愛。

  那個男人拉著孩子的手,臉上洋溢著微笑。他看起來很年輕,我爸爸根本無法和他相提並論。

  「為什麼站在那裡的人不是我呢?」我嫉妒了。為什麼那個人不是我爸爸呢?我為什麼不能變成那個孩子呢?我又沒有什麼錯!

  我穿著破爛的褲子和T恤,為自己感到羞恥。以前我從來沒覺得自己的衣服寒酸,但是就在這一刻,我第一次感覺自己是那麼狼狽。被陌生人拉著手走進孤兒院的時候,我並沒感覺到慚愧,然而此時此刻,我為什麼如此慚愧呢?

  我好羡慕她。玻璃窗外邊那個公主,她擁有我沒有的一切。她的世界我無法企及,可以被人愛著,被人呵護著,好美好美。

  律民跟著公主走了。

  「不要走!你能不能不走?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說謊了。我想用謊話挽留律民。

  「公主已經擁有一切了!」我想大聲喊出來,「我卻一無所有!」

  「對不起。」律民的眼眸中並沒有歉意,只有一點點兒為難。也難怪,誰讓挽留他的人是一個和他並不怎麼親密的女孩子呢。

  我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和律民變得親密。

  「這是生日禮物。我希望有人能記住我的名字,如果你想哭,就哭出來吧。你好像要哭了。」

  律民送給我一隻玩具兔子,上面刻著他自己的名字,然後他就走了。他坐在那個公主身邊,那輛看上去非常昂貴的黑汽車就這樣離開了,載著律民和公主離開了,把我孤零零地留在這裡。

  原本可以做我朋友的律民,他是一位王子。但是就像童話裡面傳說的那樣,王子總要帶著公主離開。

  「請您把我帶走吧。」我穿著漂亮的連衣裙,第一次見到養父母的那天,我這樣對他們說,請求他們把我帶走。

  我要做女王,我討厭公主——

  帶走王子的公主,真的很討厭。我不想做洋娃娃一樣的公主,我決心做個可以自己站起來,比任何人都更強大更有力的女王。

  時間在流逝。時間一刻不停地流淌,幫我忘記了過去。雖然我沒能徹底擺脫從前的記憶,但至少我不再痛苦了。正像大人們說的那樣,時間是一劑良藥。我的夢想也像漸漸模糊的記憶,逐漸變得不清晰了。

  可是有一天,我又見到了那個幸福微笑的公主。我們上了同一個班。我不想見到這個人,可是命運卻讓我見到了她。

  「我討厭你。」聽了我這句話,公主注視了我很久。

  她沒有改變。就像記憶中的公主,她仍然是一名公主,我所討厭的公主。

  「我們以前見過面嗎?」公主不再是洋娃娃了。她是一個會呼吸的人,和我一樣的人,所以我討厭她。我是那麼想遺忘,但是她知道我的過去,我不能不討厭她。因為她是高不可攀的公主。

  「姐姐!」我從來沒有忘記這個聲音。雖然他變了很多,但是我依然能認出他。

  「律民啊。」我抓住他的胳膊,他卻推開了我的手。就像那個時候,律民仍然跑到了公主身邊。

  看來王子只能和公主在一起了?

  難道你也因為我是孤兒而討厭我嗎?——我恨律民,恨他回避我的眼神。

  「雅民啊,你認識瑞琳嗎?」公主好像什麼都不知道,她問律民。

  「雅民?」我用驚訝的目光望著他,這時,律民說話了。

  「不,我不認識她。她可能認錯人了。」

  我沒有認錯人!

  律民把公主稱為姐姐。薑雅真,是他的姐姐。雅真走了以後,律民小聲對我說:「你不要和我說話,我姐姐,她什麼都不記得了,拜託你了。」

  「你原來的名字不叫雅民!你是律民!」

  我討厭律民,討厭極力想要否認這一切的律民。他似乎想否定自己的過去。是的,我也想否認那段記憶,我也希望那段記憶根本不曾存在,可是,那的確是我記憶中的片段。

  「原來的名字有什麼用?現在大家叫著的名字,才是我的名字。」律民似乎在說,你做不成女王的。

  雅真站在遠處望著我們,律民向她跑了過去。他的目光和當初看我的時候不一樣,動作也不一樣,他不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律民了。

  我不希望律民被別人奪走。我不想第二次被人奪走律民,於是我迷失了自我。我的面具太厚了,漸漸地,我自己也分不清哪個才是我的真面目了。

  我開始演戲。也許我的人生從最初就是一齣戲。我像舞臺上的演員,時時刻刻都在扮演著不同的角色。

  我沒有說我是誰——因為根本就沒有人問我是誰。

  我戴著面具演戲。這出永遠演不完的默劇,我希望有人幫我結束——

  我要摘掉臉上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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