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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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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廠裡的人都稱讚爸爸,說他是個好老闆、好丈夫、好父親。那時候我很驕傲,覺得爸爸就是這世上最好我最崇拜的人了。我們家就是這樣跟每一個幸福的家庭一樣,充滿著普通卻窩心的溫暖。一直到我考上高中那年,爸爸的工廠開始變得不景氣。他自己一直在苦苦地支撐,卻從不曾告訴我們。 「有一天,一群人找上門來要債,從他們的口中我才知道,工廠倒閉了。起初他們還比較好說話,但一次又一次地,爸爸都沒辦法拿出錢來還,於是他們就開始搬家裡的東西。最後,連媽媽最心愛的鋼琴都被搬走了。 「承受不住這個突如其來的打擊,媽媽一下子就病倒了,爸爸也好像一夜之間老了幾十歲。他每天都東奔西跑地出去借錢,但每次都是失望而歸。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原本好端端的工廠,這麼快地說倒就倒,何況爸爸是這麼用心地在經營著它。找到了工廠的老員工桂叔我終於知道原因。 「原來,一家大公司看上了爸爸多年積攢的客源和廠裡熟練的技術工人,曾經出高價想要挖腳。但廠裡的員工們大多是從開工廠初期就跟著爸爸打拼的,這個工廠就像他們的家一樣,而且他們又都很尊敬爸爸的為人,所以不願離開。原本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哪知道一個月以後廠裡有一批大訂單出了問題,客人要求全數退貨並且賠償,這根本不是小小的工廠能承擔得起的。爸爸他們也曾據理力爭,可是客戶居然早就已經在樣板上做下了手腳,就算告上法庭也是一樣的結果。爸爸這才知道,自己被人設計了。 「工廠就這樣子垮了,爸爸為了不連累大家,把廠裡值錢的東西都賣了,作為員工的遣散費,自己卻扛下了一大筆的債務。說實話,我也曾經怨過爸爸,為什麼要那麼傻地獨自承擔。可是後來我理解他了。真的。因為只有這樣,爸爸的後半輩子才能活得安心,即使是過整天被追債的生活。我的爸爸就是這樣的人呢。 「於是,我們從那間充滿溫暖回憶的房子裡搬了出來,住到一間只有十幾平方的小房子裡。環境比預想中的還差,陰暗潮濕的,我和爸爸也許還能承受,但是媽媽本來就有病的身體卻一天比一天虛弱了。她不肯去醫院,因為她知道我們已經沒有錢了。我告訴爸爸自己可以退學出來賺錢的,我能夠養活自己。可是聽了我的話,從來沒對我發過脾氣的爸爸竟然第一次動手打了我。 「其實我一點也不生氣,我知道爸爸有多愛我和媽媽,有多愛這個家。可是爸爸卻很內疚。那天,他破天荒地讓我陪他喝酒。喝著喝著,他就哭了。我從來也沒想過在我的心裡就是一片天的爸爸會在女兒的面前流下眼淚,我看到了爸爸最脆弱的一面。 「我還是開始瞞著家裡出去打工掙錢了。真正地走出去,我才知道自己以前的想法有多天真。沒有技術,沒有學歷,還是學生的我根本無法找到一份像樣的兼職。我洗過碗,端過盤子,送過報紙。後來,經過工友介紹,我去了一家酒吧駐唱。雖然早知道那種地方很亂很複雜,但我還是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因為,只有那樣才能賺更多的錢。 「我開始找各種理由騙著爸爸媽媽,每當對他們說謊的時候,我總是特別難過。但我不知道,更大的打擊還在後面。半年後,身體一直不好的媽媽情況開始惡化,到我們堅持把她送入醫院的時候一切都太遲了。媽媽得的是胃癌末期。醫生悄悄告訴我們,媽媽能忍受這麼久,真的是個奇跡了。 「在媽媽生命的最後幾天,我和爸爸一直陪在她的身邊。那時候她已經無法進食了,每天大部分的時候都在昏睡,而即使是在睡夢中,疼痛也會讓她總是皺著眉頭。少數醒著的時候,媽媽總是會微笑著注視我和爸爸,像是要把我們的樣子深深地印在腦子裡,永不忘記。 「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特別想流淚但又不敢哭出來。她也會偶爾提起過去的事,提到那個溫暖的大房子,那些美麗的花還有她心愛的鋼琴。但她也安慰爸爸,說她這一輩子已經很快樂很滿足了。 「媽媽走的那天是那個冬天裡最冷的一天,天上還下著雪。醫院裡已經很冷清了,人們都在忙著過年。而在那個空蕩寂靜的病房裡,我清楚地聽到儀器發出宣告死亡的那一陣『嘀』聲。就這樣,我眼睜睜地看著世上最親的人離去,而且她還走得那麼孤獨,那麼不安心。我想那種痛苦會深深地刻在我的骨子裡永遠無法忘卻。 「媽媽走後,爸爸整個人都崩潰了。他開始整天整天地喝酒,每天都是醉醺醺的。我要上課,要打工,還要照顧他,許多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已經無法承受了。一天上課的時候,老師突然通知我,說公安局讓我去一趟,當時我心裡就預感一定是爸爸出事了。但我萬萬沒想到,爸爸居然出了車禍,肇事司機撞了人就跑了,而爸爸他,當場死亡。 「聽到消息的時候,我當場就懵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不停地有人來問我些什麼,讓我做些什麼。但我聽不清,真的聽不清。我呆呆地跟著他們去醫院,呆呆地看著他們搬動爸爸的屍體,很奇怪的,我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世上的一切好像在那一瞬間變成了黑白色,從此我患上了視覺障礙,眼前已不再有色彩出現,就像是我的人生。再後來,鄉下的伯父到城裡來幫忙處理了爸爸的後事並領養了我。他們也很窮,根本供不起我念書,而其他的親戚們也只會把我踢來踢去的,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是個孤兒了。 「我一個人跑回城裡,仍舊住在那間破舊的小房子裡,那裡有我們一家人最後的回憶,雖然現在它只剩下我一個。我麻木地唱歌,麻木地賺錢,麻木地生活。除了麻木,我只剩下了一種情感,那就是恨。我恨病魔,它奪走了我的媽媽;我恨那個司機,他使我失去爸爸;但我最恨的是那家公司,是它的設計陷害,才會讓我們家破人亡。 「可是,我沒有能力做任何事,除了生存下去。那個時候,酒吧賺的錢只夠我的日常開銷,我沒法繳學費。但我不可能放棄讀大學的夢想,那是爸爸媽媽的期望。所以,我後來跟了一個叫嚴明的鼓手。他說喜歡我,願意養著我讓我讀書。這樣足夠了。奢侈的感情並不是我所能消費得起的,不是嗎?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我考上大學,來到了這個城市,甚至直到現在。呵,很悲慘啊,對嗎?」 季然呆呆地盯著天花板,突然笑了。 一滴淚水從她空洞的眼中滑落,沿著散亂的髮絲迅速滲進頭髮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雨晴的心,尖銳地疼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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