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朝三暮四 | 上頁 下頁
一六


  在我酣睡之際,常有只蒼蠅在屋裡「嗡嗡」盤旋,不時撞在玻璃上,「砰」的一聲,但它依然義無反顧地向窗戶撞去,追逐著自由。

  窗外便是它的自由,而我們的自由呢,我看不見。

  有時,我真想像一隻蒼蠅,不知疲倦地飛來飛去。

  即便在全國人民矚目的二〇〇一年七月十三日夜晚,我也毫不激動,準時上床睡覺。

  這是一個滑稽可笑的夜晚。

  北京在眾多申辦奧運會的城市中脫穎而出,獲得第二十九屆奧運會的主辦權。頓時,北京乃至全國成了快樂的海洋,群眾紛紛擁上街頭,自發組織起各種慶祝活動。翌日,電視臺大量報導人們歡慶的場面:

  某農村,一個頭裹白布的青年,搖頭擺尾鼓足腮幫子猛吹一個鏽跡斑斑的嗩呐,吐沫星子順喇叭口四處飛濺,其中一滴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噴射到攝像機鏡頭上,嚇得坐在電視機前的我一個趔趄險些摔倒;一個女大學生面對鏡頭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說:「我太高興了,我不知道說什麼好」(隨後她發表了如何高興的長篇大論),最後,她又說:「我現在真想大喊!啊——啊——啊!」說時遲,那時快,她真就面對鏡頭張開了血盆大口,露出鮮紅的舌苔和三十二顆牙齒(粗估,至少也有二十八顆),我發現她的後槽牙需要補一補,以免吃東西塞牙,濫用牙籤,浪費木材,從現在起就該為環保盡自己的一份力了;全連官兵整齊有序地觀看投票全過程,當薩馬蘭奇宣佈結果的時候,他們像把原子彈弄上了天一樣歡呼起來,看到這個場面我有些擔憂,在階級矛盾並沒有完全消滅的今天,軍人們放鬆了警惕,這要讓那些企圖顛覆祖國和平統一的一小撮敵對分子鑽了空子,後果將不堪設想,總不能讓奧運會舉辦在殖民地半殖民國家或硝煙彌漫的戰場上吧;還有一個戴眼鏡文質彬彬的女孩說了這樣的話:「我愛祖國,愛北京,愛五星紅旗。」她可真是缺乏社會經驗,怎麼能隨便就把「愛」說出口呢,知道要為此付出多麼大的代價嗎,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這些東西是你隨便說愛就愛的嗎?

  投票結果在人們的意料之中,學校保安提前半天就將男生宿舍事先準備用來慶祝的空酒瓶甚至還剩一點兒才用完的花露水瓶收走,在經歷了樓下自行車棚因中國足球兵敗金州而一夜之間千瘡百孔後,每逢涉及國家利益、民族榮譽的重大活動,學校都格外謹慎,但是,人們說話的權利是無法剝奪的,那晚街頭出現最頻繁的語句,「嘔,贏了!」、「中國偉大!」、「北京,萬歲!」,所包含的意義,均不如從男生宿舍傳出的那個低沉的聲音意義深遠——牛逼!

  聽說第二天啤酒廠派了兩輛車才把那些瓶子拉走,否則它們用在為北京申奧成功的慶祝上,一定劈裡啪啦,火光四濺,熱鬧非凡。

  申奧勝利導致人們的情緒空前高漲,和兩年前大使館被炸一樣心潮澎湃。人們沉浸在意猶未盡的喜悅中,並開始為自己構想一個美好前程。

  我想,那時候我該二十八歲了,如果不出意外,大學早已畢業,混跡於社會多年。我可以成為黃牛党的一分子,每天起早貪黑與和我站在一條戰線上的同志們排起長隊,壟斷所有比賽項目的門票,全世界的觀眾無論你來自美利堅還是大不列顛或是埃塞俄比亞,都要被我們宰上一刀才有幸進入比賽現場,這就叫君子報仇,一百年不晚——讓你們八國聯軍燒我圓明園!

  實習這幾日的傍晚,我和同學都是在露天大排檔度過的,要些麻辣燙和羊肉串,每人一瓶啤酒。吃完該打牌的打牌,該睡覺的睡覺,不會打牌睡不著覺的就去圖書館找書看,逮著什麼看什麼,只要是中國字,看什麼不是看,經典和垃圾又有什麼區別。

  一天天就這麼過去。

  夜裡,總是有人難以入睡,因為各種心理和生理的原因。一天,我悶熱難當,拿著臉盆去水房沖涼,見兩個同學正坐在樓道昏暗的燈光下看書。其中一個背單詞,對另一個正看小說的說:「我鬱悶!」另一個用手摳了兩下腳丫然後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搖搖頭,惆悵地說:「我也鬱悶!」

  我進了水房,接了一盆涼水從頭傾斜而下:「我渾身鬱悶!」

  這時一個青春痘長了一臉甚至發展到後背上的哥們,拿著自己心愛的小鏡子,走進水房非常嚴肅地對我說:「你看我臉上的這些包,是不是鬱悶所致。」我捧著他的臉強忍著噁心端詳了半天,語重心長地說:「哥們,我們誰也沒有你鬱悶。」

  鬱悶,沒有盡頭的鬱悶,我們是鬱悶的一代。

  都是青春惹的禍!

  隨著實習的進行,我陷入苦悶中愈加難以自拔,難以理解其他同學的談笑風生從何而來。

  後來發現,聊天是消磨在工廠實習這段無聊時間的最有效方式,於是我敞開心扉,同每一個我喜歡的不喜歡的老師、同學、師傅進行對話。

  一次,我與一個喜愛足球的女生談及前一天的甲A聯賽,車間的噪音使得我們為了讓對方聽清自己在說什麼不得不趴在對方耳朵上大喊大叫,為了不被別人誤會,我們出了車間,坐在門口的水泥臺上繼續前面的話題。關於足球的討論沒有進行太久,話鋒一轉,到了生活上。

  「你將來想找份什麼樣的工作?」 她問。

  「不知道,你呢?」我問。

  「掙錢多,幹活不累。」她說。和所有人的目標一樣。

  「沒想過找個大款?」我問。

  「早就想過,可是始終沒有遇見,你有資源嗎?給介紹兩個。」她說。

  「找多大歲數的?」

  「四十歲以下,要麼就八十歲以上,馬上要死的。」

  「你媽能同意嗎?」

  「肯定不同意,那我也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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