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茗紅菱(72)_鮑爾金娜

七十二

　　「幹嗎這麼驚訝？」周嫻笑笑，眼角漾起幾根寬厚的皺紋。「我滋（知）道你是怎麼進世凱的，所以我也相信你爹媽有能力再把你送進一所好高中。但是其他同學不一樣。你對咱班同學的情況都瞭解麼？估計還沒我瞭解吧？咱班同學大多數家庭狀況都很一般，其中有些可以說很困難。」說到這周嫻歎了口氣。「他們如果以後想有好工作好生活，現在只有一條路那就是拼命學習。不像你，有爹媽罩著。不學習也沒關係。」周嫻語氣裡有著輕鬆的誇大和毫不掩飾的挖苦。「所以，你才有時間有精力管這管那管老師。還讓他們都灑（傻）乎乎地跟著你起哄，耽誤了學習……老師不是想說你，你自己想想看，這樣對他們公平嗎？」

　　唐紫茗直勾勾地望著地面，難堪地咽了一口吐沫。因為受了周嫻語氣裡某種莫名的感染，此時此刻她真的覺得自己好像是個壞蛋。

　　「所以說，隨便你做什麼，老師都不會干涉，只要不影響大家學習。你看怎麼樣？能答應老師嗎？」周嫻溫柔地拍拍唐紫茗的腦袋。

　　唐紫茗巧妙地閃開腦袋。她發現假模假式的笑容比直截了當的凶相更讓人作嘔。

　　「怎麼不回答？對老師的話有什麼不同意見嗎？沒關係，說出來老師不會僧（生）氣的。」

　　「沒有。」唐紫茗不假思索地回答。她對於老師們都愛說的這句話早就揣摩透了潛臺詞。那就是：「你還敢有想法？有膽你就說出來，看我怎麼收拾你。」

　　「那就結了。」周嫻心滿意足地拍拍手，「老師知道你是個聰明孩子，決不會讓我超（操）心的。回去準備準備上課吧。記住答應老師的話呀。」

　　唐紫茗不卑不亢地看了周嫻一眼，轉身離開辦公室。邊走邊回憶剛才發生的談話，她不禁啞然失笑。才剛剛擺脫受欺淩的受害者形象，轉眼間竟然又成為一個拖後腿的混混。她對此沒有絲毫心理準備。但現實就是，她確確實實成了周嫻眼裡的問題少女，儘管她們才剛剛見面。可是說實在的，唐紫茗並不太憤怒。要是換作以前的她，就算不跟老師拼了怎麼也得理論透了才成。可是現在的唐紫茗，肉體雖然還在世凱，靈魂卻已經飛去嘉華高中提前報了到。為了得到葉勃朗的愛情，也為了給自己掙口氣，中考前的任何風浪她都忍定了。況且唐紫茗覺得，這樣一個老師，不干涉自己何嘗不是一件好事？那就走著瞧吧周老師，中考成績出來時我一定會讓你驚得下巴掉地上，讓你看看我考上嘉華是靠我爸媽還是靠我爸媽遺傳給我的智慧和血性。

　　唐紫茗仰天冷笑，大步流星走進教室。

　　原來自己的座位上已經換了別的同學，一問才知道，周嫻來了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按成績重新排座。按此標準唐紫茗本來該坐第四排，但由於她休了幾個月，周嫻便把她的座位剝奪了，讓給其他同學。既然周嫻沒有把座位還給自己的意思，唐紫茗只好滿懷屈辱地向最後一排走去。

　　唐紫茗小心翼翼地繞過兩個正在打撲克的男生，跨越兩個翻倒在地的凳子，踩過一本嶄新的語文書和一本掉頁的《天龍八部》，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鑽進最後一排唯一的一處空座。她的新同桌，由於在打盹，只能看見一個扁平的後腦勺和骨感的後背。唐紫茗憑直覺認為那是杜賓——一個她很少與之說過話但卻十分佩服的男生。唐紫茗對他唯一的瞭解便是此君從不學習，即使是在黃金珠統治的時代。奇怪的是黃金珠倒也很少管杜賓，雖然他也挨過打，卻總是被點到為止。唐紫茗一直沒琢磨明白這事，今天近看他瘦骨嶙峋的模樣，可能真是連黃金珠都不忍心下手吧。

　　唐紫茗正憐憫地望著杜賓的骨頭棒子出神，但見他緩緩抬起頭來，兩隻小眼睛勉強露出一條細縫，像只剛出生的哺乳動物。看見唐紫茗，還沒睡醒的杜賓揉了揉眼睛，微笑。嘴角掛著晶瑩的口水。

　　「你好啊，班長。」杜賓含含糊糊地咕嘟一句，便又「砰」一聲把腦袋砸到桌上。

　　「什麼？」唐紫茗沒反應過來，湊到杜賓耳邊問。「我早不是班長了。你不是失憶了吧？」

　　「我不是失憶，是失戀了，昨天。」杜賓仍未抬頭，悶聲悶氣地說。

　　唐紫茗偷摸做了個鬼臉，「我很同情。」

　　杜賓拿兩隻乾瘦的胳膊肘把自己支起來，轉過頭憂鬱地看著唐紫茗。唐紫茗被迫同他對視了幾秒之後，剛想說話，杜賓突然撲哧一聲笑出來，目光炯炯地說：

　　「我給你講個笑話呀？哈哈哈哈哈。」

　　唐紫茗愣了一下，隨即尷尬地附和兩聲陪笑。她平生最受不了講笑話的人自己還啥都沒說就一通傻笑。心理素質這麼差的人能講出來好笑話才怪。

　　「話說啊，有兩個兄弟，打賭玩。他們說好，誰要是輸了就去痰盂裡喝一口痰。哈哈哈。」杜賓此時已經完全醒了，兩隻眼睛賊亮。

　　「講完了？」唐紫茗厭惡地咽了口吐沫，小心地問。

　　「沒有沒有，聽我接著說，哈哈。」杜賓興奮地敲了一下桌子。「結果，弟弟輸了，沒辦法呀，就去痰盂裡喝了一口痰。」

　　唐紫茗屏息問：「完了？」

　　「還沒呢！別打岔。那弟弟喝完痰之後吧，哥倆繼續打賭。這回哥哥輸了。他也只好捧起痰盂喝起痰來。哈哈，喝啊喝……喝啊喝，哈哈……」杜賓上氣不接下氣地邊笑邊說。

　　唐紫茗強忍著胃酸盯著杜賓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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