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再見,如果可以再見 | 上頁 下頁
七十七


  他和她緣盡至此,那是上天給他們的緣分太少,可是牽連到方家的產業——那可不是一件小事了。

  她一邊上樓一邊從包裡摸出鑰匙,請他進了門:「我這裡只有純淨水,你將就一下,」她拿了個一次性杯子給他倒上水,指了指沙發, 自己先坐下來:「我不知道你到底誤解了什麼事情,也不知道現在這些事情是不是和我有關——如果沒有關係的話,你可以當我自作多情沒這回事,我不介意的。」

  他似乎對她的話並不感到驚訝,唇弧彎出一個譏誚的弧度:「嗯哼,你繼續。」

  「我和方非盡只是朋友關係,我知道他對我有好感,在工作上他也比較照顧我,但是我和他之間清清白白,並不像你之前指責我的那樣,我沒有看上他們家有錢,我也不是因為投入他的懷抱,所以沒有回去找你。」

  蘇晚緊捏著手心,涔涔的汗怎麼抹也抹不掉,他冰封寒刃般的目光冷冷的注視著她,她一咬牙,只要能讓方非盡不平白無故的受此牽連,什麼面子什麼尊嚴,都有什麼關係?「也許現在說這些,已經有些晚了。讓你產生了這麼多誤會,我向你道歉,我和你……是我們有緣無份,很多事情我們都做不了主,就像我沒上飛機,就像你其實不是江上白……可是這些,都和方非盡沒有關係,你明白嗎?」

  「明白?我明白,我當然明白,」他略帶嘲諷地望著她,對她的解釋無動於衷:「你接下來是不是要說,其實你苦苦地追尋了我五年,其實你從來沒有背叛過我,其實你跟方非盡那一套全是耍花槍?你是不是要說你心裡想的念的都是我,從來也不曾改變過?你是不是要說你對我的愛海枯石爛永不磨滅?你是不是要說我在你心中從來都是獨一無二無法替代你對我從一而終至死不渝?」

  蘇晚難以置信地盯著他,他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他們之間的信任,原來就只有這麼一丁點兒?她無力地靠在將客廳一分為二的屏架上,失望地看著他,許久之後她轉頭進房,拉開抽屜,那枚早已黯淡無光的戒指還穩穩臥在抽屜裡,她抓起戒指出來,一把拍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戒指在茶色玻璃上打了一個滾,又晃悠悠地落下。

  「你不信是不是?」一抹嘲諷的微笑在她唇角泛起,「可事實就是這樣的!我沒忘記過你,不要以為這五年只有你一個人在痛苦!當年我在費城那間小公寓,等了你無數天,被人當瘋子一樣的趕出去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麼絕望嗎?當年我跑到賓大沃頓學院軟磨硬泡地求人給我查你的資料,結果是查無此人的時候,你知道我是什麼心情嗎?當我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機號碼已經被賣出去,打你的電話也沒有人接,我那個時候有多麼不知所措你明白嗎?我失去了所有人的聯繫方式,包括你!這麼多年你以為我沒有找過你嗎?你以為……你的男朋友,突然從這個世界上憑空消失了,這種滋味很好受嗎?」

  「結果呢,我一見到你,你就對我冷嘲熱諷,步步緊逼,你到底要怎麼樣?你告訴我,顧鋒寒,你到底想怎麼樣?如果你告訴我,淩千帆簽給你授權書是意外,幾家銀行突然中止對方圓地產的貸款也是意外,那麼好,我向你道歉,我錯怪了你——可是,這都是意外嗎?這都是巧合嗎?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

  顧鋒寒攥著一次性紙杯,明明輕輕一捏就能毀掉的,卻遲遲下不了手——我想要什麼?

  這個問題他也曾問過自己千百次,起初他以為她死了,他要她活著,只要她活著,讓他永墮地獄輪回,也在所不惜。可人是一種貪心的動物,等發現她活著的時候,發現她活著卻早已將他拋之腦後,留他一人痛苦悔疚的時候,日日夜夜的噬骨思念,一點一點地化為怨毒的恨——恨她在他痛不欲生的時候,在和別人風流快活;恨她在他再次出現的時候,仍對他無動於衷;恨她在他用盡心機想把她留在身邊的時候,她又一轉身悄悄溜走。

  冬日的陽光斜斜地透進來,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她這樣一句問話,竟讓他覺得身心俱疲,他到底想要什麼?

  想起姿態高調地來到婺城的那一天,他坐在銀河大廈的三十九層,自信從容,意氣風發,一點一點地佈置下一切,以為一切都盡在掌握、穩操勝券,誰知道不是。

  她不過一次休假,便讓他亂了陣腳,如坐針氈,迫不及待地安排與她的重遇,費盡心機地把她留在身邊——可她只是一次又一次地逃開。

  從開始到現在,我只想你愛我而已,他如此想。

  蘇晚縮進沙發裡,抱著沙發上軟軟的維尼熊抱枕,冬天的落日餘暉在她臉上映出淺淺的光,勾勒出她側臉的線條,一筆一劃,早已刻在他心上。

  「你沒有來找我的那三個月,到哪裡去了?」

  蘇晚側過臉來,略帶嘲諷地彎起唇角:「我現在說,你會相信嗎?」

  「只要你說,我就相信。」

  只要你說,我就相信,曾經她也這樣逼問過他。

  「我去治病了,在紐約。」

  「治好了嗎?」

  「死不了吧。」

  「為什麼不和我說?」

  蘇晚趴在抱枕在,歪著頭看他,他已轉過身,背著日光,客廳裡沒開燈,看不清他的臉,只聽得他的聲音落寞蕭索,她的聲音蕭索落寞:「你已經和孟涵……」

  半晌後她又加了一句:「醫生還說……我恐怕……不適合做母親。」

  他緩緩走近的步子忽地搖晃了一下,聽到她低低地吐出兩個字:「流蘇。」

  流蘇。

  她抱著一個小小的抱枕,歪在沙發上,沙發上墊著長長的淺棕色絨線毯,細長的流蘇垂下來,垂到沙發沿下,一條一條的,她輕輕地一個翻身,絨線毯微微皺起,流蘇結繞在一處,他在她身邊坐下來,看著維尼熊抱枕上一小塊濕濕的,她偏著頭朝他笑笑:「沒有流蘇了。」

  他伸出手去,輕捏著她的下巴,她的下巴略有些兒圓,指尖觸到的是一片濕意,順著頸線往下探去,夕陽昏黃的光撒在她脖頸上,也泛出淡淡的光澤。他側下身去,看見她頸間臉頰上都滲出薄薄的汗,手指上涼涼的,讓他有些莫名的衝動,探下身,那涼意又染上他的唇,帶著一點點鹹鹹的味道,讓他又沉溺其中難以自拔了,吮掉那一層薄汗,薄唇觸到的仍是一片冰涼……

  他在心裡重重地歎了一聲,原來所有他可以計算準確的事情裡,不包括感情這一項。

  「傻姑娘。」

  「沒有流蘇有什麼關係?」顧鋒寒從茶色玻璃上撿起那枚戒指,經年的磨損,光芒早已黯淡,環內的字跡,尚可辨認,他撿起她的右手,試了試想把戒指套在無名指上,有點兒緊,他又把戒指松了松,戒指從她圓潤的指頭上滑下去,他又捏了捏,讓戒指緊一點:「疼不疼?」

  蘇晚搖搖頭,不言不語地看著他,半天才冒出一句話來:「不疼。」他低著頭,從她無名指上吻下去,連帶著她的手心也是酥酥麻麻的,再不似剛才那樣冰涼,他這樣定定地看著她,看得她都不自在起來,「你耳朵邊上有一根白頭發了,」她悶悶地說道。

  「嗯?嫌我老了?」深如寒潭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戲謔,他把頭側過來湊到她跟前,臉上又有了淺淡的笑容:「幫我拔下來。」

  蘇晚側過身來,摟著他的頭在懷裡,把耳邊的頭髮撥來撥去,終於翻出來剛才看到的那一根銀絲,撚了半天,等手中只剩下那一根銀絲的時候,猛地一使勁,她把拔下來的頭髮伸到他面前:「喏,你看看,都白到發根了。」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無奈地看著她:「我老了。」

  她望著他直笑,眼神裡是極致的溫柔——好像天大的怨結,也憑著這一瞬間的默契化開了,十二年了,他當年還是個略顯得早熟的少年,現在也已經有一兩根白髮了……歲月催人老,他粗枝大葉的輪廓裡也顯出滄桑,如同她的眼神也不再像往日那樣單純的朝氣蓬勃。

  「我也老了。」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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