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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如果她不是去機場的路上突然後怕起來改去火車站,如果她沒有遇到方非盡,如果……

  方非盡當時曾經問她說:「醫生說你這樣先天性的病人,能活過二十歲的只有百分之五,這個手術的成功率也很低,目前成功的例子幾乎都是靠著驚人的意志撐過去的——你是靠什麼撐過去的?」

  她當時只是笑笑,她只是想再見到他而已,沒有別的理由,僅此而已。

  「十年以來最大的飛行事故,我不信你會不知道!」顧鋒寒站起身來揪著她的衣領,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將她焚成灰燼,「你告訴我,當你看到飛機失事的新聞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個傻瓜只能用自欺欺人的方法來騙自己?你有沒有想過我每天都在恨自己,為什麼最後一次見你的時候還和你吵架……可是你居然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你是故意要懲罰我嗎?你真的認定我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要用這樣的方式來懲罰我嗎?」

  「不是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懲罰你,我……」她一時結巴起來,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把那三個多月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講給他聽,「我可以解釋的,我準備去機場,中途又不敢去所以改去了火車站,我在那裡碰到非盡……」她無力地靠在墓碑上,一時腦海裡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

  顧鋒寒哼了一聲:「非盡,是啊,你碰到了方家那個敗家子,他對你千依百順,所以我這個被你定了罪的瑕疵品,就被你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是不是?」

  「你——」蘇晚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他竟能說出這種話,她氣得心跳都加速起來,不知怎的淩千帆中午的話又回蕩在她腦海裡了——公司上下,領會阿寒的意思最準確的,莫過於孟涵了!

  蘇晚禁不住笑了起來,那笑容裡蔓延的全是苦澀,原來人都是這樣的,寬以律己,嚴以待人,當年他不肯解釋和孟涵之間發生的種種,今天卻劈頭蓋臉地給她扣上一個負心薄幸的帽子!

  解釋給他聽自己像孤魂野鬼一樣在費城的大街小巷找他嗎?解釋給他聽自己在他租下的公寓等他卻被新的租戶當作瘋子一樣投訴嗎?解釋給他聽賓大沃頓學院的辦事員用異樣的眼神看著她,把她當作一個被欺騙的無知少女嗎?

  今時今日,再說這些,還有用嗎?她相信當年他是悲慟的,立在這裡的墓碑便是最好的證明。然而歲月流逝,時光蹉跎,海枯石爛的誓言,早已隨著松林沙沙的風聲漸漸飄遠;至死不渝的承諾,也不會像墓碑上的玫瑰那樣永不凋零。

  不料現實卻是這樣的殘酷。

  蘇晚緊抿著唇,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她拼命地昂起頭來,生怕一低頭這些淚水就要掉下來,七年的相依相偎,換來的竟是這樣的評判。

  「你的解釋呢?」顧鋒寒緊攥著花崗岩的墓碑。

  蘇晚搖搖頭:「對不起……」對不起,她已無法把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再撕得鮮血淋漓,曝露在陽光下,任人踐踏。

  「對不起,」顧鋒寒刀鋒寒刃般的目光盯著她,「五年,你就給我一句對不起?」

  蘇晚固執地回答:「都過去了,不是嗎?」

  顧鋒寒背轉身去,雙手撫著純黑色的墓碑,他修長手指在黑色的花崗岩上白得近乎透明,曾經撥動流暢音符的十指在花崗岩墓碑上來回摩挲,他低沉的聲音仿佛從很深很深的地底傳來:「晚晚,我真寧願你是死了。」

  「我立下這塊墓碑的時候,整個心都死了,那個時候我才明白什麼叫心如死灰,真正的心如死灰——你回柚縣的時候,我買了兩張去暹粒的機票,準備等你回來,就帶你去吳哥窟,告訴你我所有沒有告訴過你的事情,然後和你註冊結婚,可是……後來我把這兩張機票埋在了這個墓碑下面。這塊墓碑,不止是為你立的,也是為我自己立的。」

  「有很多次,有很多次我買了去暹粒的機票,我想如果我對著千年古樹,把我和你的過去都說出來,也許我就不會這麼痛苦了。這樣的念頭我起過很多次,有一次我甚至已經到了暹粒,一個人在巴揚寺看日出,到吳哥窟看日落……甚至我還找到了那棵樹,可是我最後卻什麼都沒說。」

  「對著那個樹洞的時候,我突然很怕,我怕我說了出來,那些回憶就不再屬於我,除了那些回憶,你沒留給我任何東西……我怕……我怕我忘了你。」

  「曾經我願意用我擁有的一切,來換你活著。只要你活著,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你要住湖景別墅我就給你買湖景別墅,你喜歡看愛情肥皂劇我陪你一起看,你不喜歡吃的菜我不會逼著你吃……只要你活著,我什麼都願意。」

  「可是,從來沒有任何一刻,讓我像現在這樣,這樣希望……希望你是死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朝著墓碑的聲聲低喃似是來自地底的咒語:「癡心漫結死生期……自是薄情應致死……晚晚,我真寧願,你是死了。」

  他們就這樣站在寂靜的墓園中,偶爾傳來陣陣寒風,在寂靜的夜裡間或嗚咽,伴著他斷續的低語。

  每一塊墓碑都有自己的故事,有的很長,有的很短;有的人死不瞑目,有的人含笑而終;有的一生輝煌璀璨,有的終世寂寂無聞。卻從來沒有任何一塊墓碑,能聽它的主人親口訴說他們的故事。

  蘇晚不記得後來她是怎麼回到家的,只記得顧鋒寒送她上樓的時候跟她說對不起,跟她說這一切都過去了,跟她說他只是想宣洩掉這些年的痛苦,當作對過去的一個了結……也許還有些別的什麼,可是她什麼也不記得了。

  「也許說出來,我就能放下了,」顧鋒寒恢復平靜之後,似笑非笑地對她說,「憋在心裡很難受。」

  原來大家都明白,過去的,終究過去了。

  七年相聚,五年離散,十二年的時間。不算很長,對宇宙長河來說也許連滄海一粟都算不上;也不算很短,對她來說,七年五載,已是一生一世。

  這一塊墓碑,已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墓碑上刻著她和他的名字。

  墓碑下葬著他和她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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