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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不知過了多久,我在蘇蘇的推搡和叫喊中醒來。火車已經到達終點站南昌,車廂裡的乘客都在收拾行李準備下車。我爬上座位,從行李架上拿下背包,和蘇蘇隨著人流湧出月臺。

  從火車站出來,蘇蘇似乎已經完全從行車顛簸的疲倦中清醒過來,記憶也一下子回到了從前,神情顯得異常興奮,不時地指著前方的某個建築說起一些往事。我們邊講邊走,邊走邊看,肚子裡早已經咕咕聲一片,蘇蘇問我想吃什麼,我說隨便吧,能快點兒吃上就行。

  我們倆穿過一條狹長的街,在一個胡同口的路口處找到一個小小的路邊攤坐下來。蘇蘇給我們點了兩碗江西的特色食品——米粉。不一會兒,熱乎乎的米粉端了上來,我嘗了嘗,味道還真不賴,口感也很滑溜,就是辣了點兒,再加上天氣的燥熱,我邊吃邊去抹腦門子上不斷湧出的汗水,還不停地把舌頭伸出來吸溜著空氣。與此同時,我只用了幾口,就把路上剛買的一大瓶冰鎮礦泉水喝了個精光,惹得蘇蘇在旁邊一直咯咯地笑著:「你丫水土不服了吧。」「我服,我能不服嗎。南昌這鬼天氣。」

  從小胡同出來,我們攔了一輛計程車,直奔蘇蘇的姨媽家而去。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我們來到蘇蘇的姨媽家。這是一個綠化相當不錯的社區,幾座白色的樓圍成了一個圓,圓的中間有一方碧綠的水,水面上遊動著很多紅色的魚。蘇蘇姨媽家住十一樓,我們按了門鈴,坐電梯上來,蘇蘇的姨媽已在門口等候。

  蘇蘇的姨媽雖然有四十多歲了,但相貌氣質卻還是不俗,一看就知道年輕時也是個頗有風情的南國美女。蘇蘇看見她姨媽疑惑地打量我,忙解釋說:「姨媽,這是我們班的生活委員,昨天我有點兒感冒,老師不放心,讓他陪著我一起過來看您。」然後,她轉過頭沖我擠了擠眼睛:「這就是我姨媽,我和你提起過的啊。」我心領神會,走過去鞠了一躬,滿臉帶笑地說:「姨媽,您好。早聽蘇蘇說您是作家中的頭號美女,美女中的頭號作家,今兒個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蘇蘇在我背後對著我的後腳跟使勁地踹了一腳:「你又開始貧。」我喊了一聲「哎喲」。蘇蘇的姨媽呵呵笑著說:「你們這些孩子可真逗,快點兒進來吧。」

  進了屋,坐在客廳的黃色皮沙發上,我一邊喝著蘇蘇姨媽給倒的冰鎮果汁,一邊看著電視。蘇蘇則和她姨媽坐在沙發的另一邊聊著家長里短,有說有笑的,時不時還互相撫摩幾下。一看這情形就知道,蘇蘇和她姨媽感情極好。過了一個小時,我開始有點兒犯困,她們卻似乎還沒有關閉話匣子的意思。我借上衛生間的機會,給蘇蘇發了一短信,催她快走。就在我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蘇蘇的手機就響了。蘇蘇拿出來一看,白了我一眼,然後裝模作樣地和她姨媽說:「老師發短信來催我走了,可能今天下午就去廬山。姨媽,等我回北京了,再給您打電話哦。」臨了,我看見蘇蘇姨媽硬往蘇蘇手裡塞了幾百塊錢,然後在電梯口揮手和我們依依惜別。

  從蘇蘇姨媽家出來,我頓時感覺全身輕鬆了許多,但蘇蘇卻似乎有些感傷,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我走過去,摟緊蘇蘇的肩膀,在她的側面臉頰上親了一下:「乖,有機會我們再來。」蘇蘇使勁地點了點頭說:「嗯。」

  隨後我和蘇蘇搭上一輛公車,坐了幾站後,在一路口處下車,步行了兩百米,就來到了「四大名樓」之一的滕王閣。在入口處我排了半天隊,買了兩張票進去,走過一個紅色的長廊後,看見一宋代式樣的樓臺建築巍峨屹立于江邊。遠遠地看了看宏觀造型,走近又看了看建築工藝,發現滕王閣的確與北京的明清建築有所不同,風格上顯得清新細膩了許多。

  爬了一段臺階,又拐了幾道彎,我和蘇蘇登上了滕王閣的最高點。蘇蘇是第二次來,已沒有初登時的新鮮感,而我也似乎並沒有體會到多深的感觸,時過境遷,鬥轉星移,早已體會不到古時王勃書寫「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意境與心情了。

  我和蘇蘇並肩站在樓頂,默不作聲地靠在紅色的欄杆邊,俯視著腳下緩緩流淌的河流。這時我的心仿佛被掏空一樣,變得空空蕩蕩,感覺到自己被一股強大的宿命感所包圍。

  從滕王閣出來,已是下午四點,我和蘇蘇都感覺到餓了。於是我們找了一間看起來裝修得還不錯的餐館走了進去。因為不是飯點,餐館裡的客人不多,只在角落處有幾個操著江西方言的人在邊喝酒邊聊天。

  我和蘇蘇坐下來,拿著菜單看了幾遍都沒有點好菜,站在一旁的服務員顯得有點不耐煩了,眼神在我們兩人的臉上瞟來瞟去,弄得我很不舒服。於是,我抓起功能表胡亂地點了幾個,把她給打發走了。

  突然,蘇蘇似乎想起了什麼,拿起包,掏出電話本,翻了好幾頁,操起手機輸入一串數位,發送了一條短資訊。然後蘇蘇告訴我,她在南昌還有一鐵杆,叫張好,原來讀高中時,她們倆形影不離,關係非一般的好。幾年沒謀面了,挺想見見她。很快,張好的電話打了回來,還好,這小姑娘在家,沒有和我們一樣不安分,在外面四處亂竄。撥通電話那會兒,蘇蘇顯得激動不已,在一陣極度深情的肉麻式寒暄之後,就把那小姑娘給招了出來。

  等了不一會兒,張好就來了。原來,她家就住附近,前後不到十分鐘的路程。張好一進門,蘇蘇就在座位上拼命地搖手,嘴裡喊著:「好好,我在這兒呢。」那情景形容起來,很像是那些肥皂劇裡的某個俗鏡頭。兩個小姑娘見面後顯得異常興奮,似乎忘記了我的存在,腦袋湊在一起唧唧喳喳地說個不停,而我也懶得答理她們,低下頭只顧拼命地吃菜。直到我吃掉第三碗米飯,並把桌上的炒菜和湯打掃乾淨時,她們才停下來。蘇蘇驚訝地看著面前的桌子,從嘴裡蹦出一句話來:「丁若,你什麼時候屬豬了啊?」張好也眯著眼睛,邊笑邊補充了一句:「今天終於見到傳說中的DAVID了。」這時候我才抬起頭來,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張好,發現她長得眉清目秀,笑起來還挺嫵媚。「你剛才說什麼?」我納悶地問張好。「DAVID——大胃王,哈哈。」張好一臉惡作劇偷襲成功的得意表情。「小心我回頭把你也給吃了。」我把眼睛一瞪,報復性地大聲沖她說。「你又開始貧,別嚇著人家。」蘇蘇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吃過飯,我們倆和張好在餐館門口告別,蘇蘇和張好並沒有再出現肥皂劇裡抱頭痛哭依依惜別的通俗場面。張好臨走時還逗我:「我可等著你吃我呢,你別光說不練。」「來吧,來北京我把你洗洗,下火鍋裡涮了吃。」

  我和蘇蘇目送張好扭著纖細的腰,一步又一步,拐進一條小胡同後消失不見,一看表,已經下午六點多了,便在街邊找了家賓館住了下來。登記、交錢、領房卡,辦完一系列的手續後,我和蘇蘇有氣無力地靠在一起走進電梯。

  這間賓館可能是剛剛裝修完,房間裡彌漫著一股刺鼻的油漆味,剛一走進去,我就忍不住打了幾個很響亮的噴嚏。我把行李往地上一丟,打開空調,再沒什麼多餘的動作,便和蘇蘇以同一個姿勢往床上倒,並且各自以極其難看的姿勢飛快地睡去。

  這一覺睡得極不踏實,我做了一個亂七八糟的夢。夢裡有小段、思銘、韓煒光、馮才、薛酷這一夥人,還有輔導員和系主任,我的爸媽,以及一大堆我叫不上名字的同學,最奇怪的是蘇蘇的爸爸竟然也在其中。他們把我圍成一圈,指著我的額頭口誅筆伐唾沫橫飛,最後他們合夥用很暴力的方式,撕開了我和蘇蘇緊緊牽住的手,並把我關進了一個黑黑的小房間裡。我透過門縫看見蘇蘇哭泣著被他們拉走,卻無能為力。那一刻,我的心痛極了,仿佛即將要與整個光明的世界隔絕。我怕極了。在恐懼中我從夢境裡驚醒,發現自己的淚水已經把腦袋下邊的枕頭打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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