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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這時候張平在前面清了清嗓子:「咱們成績單呢……我跟徐延亮商量了一下,用的是隨機排序,就不搞那麼血腥的大排名了。樂意研究的同學自己根據右邊的總分排一下大致的名次我也不反對,看看自己是第幾梯隊的,也有個努力的方向。我就說一下前三名吧,第一名是韓敘,第二名是餘淮,第三名是朱瑤。韓敘和餘淮都排進了咱們學年的前三十名,大家鼓掌祝賀一下哈。」

  我松了一口氣。雖然不排名不代表名次不存在,但至少,面對這樣一張密密麻麻的成績單,估計大家也只是看一眼總分,估摸一下大致順序,不會太過計較。我的面子某種程度上得以保全,不由得朝張平感激地一笑。

  他竟然看到了,也很得意地揚揚下巴,摸摸後腦勺。

  當然我也聽到班裡有人很不滿地抱怨:「搞什麼啊,亂七八糟讓我怎麼排啊!」

  我黯然。和我這樣只想遮羞的人不同,還是有很多人覺得搞這種維護隱私的排名表是非常浪費大家時間、一精一力的無用功。我想為張平鳴不平,卻又沒有底氣。

  我小心翼翼地問餘淮:「喂,你是希望名次排出來還是不排出來?」

  他心不在焉:「對我來說都一樣啊。」

  我歎口氣。的確。反正他就在前三名。

  他又轉過來,看著我,眼睛亮亮的,好像想起什麼似的,說:「不過……其實還是不排的好,多無聊。」

  我很大力地點頭,眼睛有點兒酸:「是啊,是啊。……多無聊。」

  他沉默良久,我突然感覺手背一暖。

  這次是他主動地捏了捏我的手,很小心地,很兄弟情義地,說:「會好的,慢慢來。」

  No.109

  我爸在飯桌上問起期中考試的事情,我沒搭腔,只是告訴他,週三就開家長會,五點整。

  他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後再接再厲:「那你們成績都出來了是嗎?」

  我張了張嘴——不是不想告訴他,只是不想當著齊阿姨和林帆的面說出自己那慘不忍睹的成績——不管怎麼丟人,我只丟給自己家的人看。再怎麼說,他們也是……外人。

  飯桌上有幾秒鐘的安靜,突然齊阿姨站起來盛湯,笑著說:「剛考完,哪能那麼快啊。耿耿,還要不要湯了,阿姨給你再盛一碗?」

  我把碗乖乖地遞過去,感激地一笑。

  晚上,我趴在書桌上什麼都不想做,門也沒關,隱約聽見客廳裡面我爸和齊阿姨的談話聲,中間夾雜著齊阿姨刷碗時發出的叮叮噹當的響聲。

  「你去單獨安慰安慰她,我看她情緒不大對。我和帆帆在的話兒她有話也沒法兒跟你說。」

  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感覺。自己老爸遲鈍得很,倒是一個外人心思透徹,把你看得一清二楚,這無論如何都讓人感動不起來。

  我爸依言進屋,順手帶上門,隔絕了林帆的四驅車和齊阿姨的刷碗聲,把一杯牛奶放到我的桌上。我趴著沒起身,悶悶地說了一聲「謝謝老爸」。

  「考得……不理想?」他試探地問。

  我「嗯」了一聲。

  「……排多少名啊?」

  「我也不知道,我們班沒排名。」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極其感謝張平。

  「……那……」他似乎沒話說了,站起來踱了兩圈,在我背後拍拍,又揉了揉我的腦袋,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常事,別太往心裡去。會好起來的,畢竟你入學就跟人家有差距,這個要承認,一步一步來。」

  他這麼溫柔,我反倒從一開始的一肚子怒火轉為埋怨自己不爭氣。的確有一段時間將怨氣都歸結為父母逼迫我進了一個不屬於我的變態學校,然而這一刻,卻深深地感到乏力。別人的孩子都有能力給爸媽帶來榮耀,為什麼我什麼都做不了呢?

  我點點頭,鼻子堵了不敢出聲,側臉緊貼在桌面上,動起來的時候有點兒疼。眼淚順著眼角流下去,隱藏在臉頰和桌面之間,他看不到。

  「要是理科學著吃力,不用著急,高一一過去,咱們就學文科,乖。」

  No.110

  於是那些煩惱好像突然就都不存在了,我只記得我是要學文科的,我現在的痛苦只是因為我還沒有等來屬於我的一切,只是不適合,不是笨,真的不是笨,更不是世界末日。

  如果是餘淮,一定會不屑地問,你怎麼知道學文科就一定會好起來?

  我不知道。可是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即使老天爺下定了決心要滅了我,我也不能承認。承認了,就失去了所有希望和勇氣。我只有兩個選項,你總要給我一條活路,總要給我一條路來走。

  早上睡不著,索性很早就出了門,到教室的時候裡只有幾個同學,零零散散坐在座位上低頭溫書,都是我不熟悉的人。我一屁一股坐上教室最後面的窗臺,背後是熹微的晨光,面前是空洞的後門。教室裡沒有人知道我在做什麼。窗臺上堆滿了各種雜物、練習冊卷子,還有一個足球、一個籃球,在網兜裡,是餘淮他們的寶貝。我縮進雜物的空隙中,把大半身子藏在窗簾後,脊樑骨緊貼著清晨冰涼的玻璃,寒氣陣陣。十一之前大掃除的時候,張平還曾經面對窗臺上雜七雜八的東西痛心疾首,哭喪著臉,大手一揮,將兩件校服、一遝廢紙掃到地上,大聲說:「這他媽還過不過日子了?!」

  全班爆笑。他自己回過神來,也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說:「不行啊,這樣真不行,你們長大了……過日子也不是這麼過的……你們這幫孩子啊,女生沒個女生樣,男生……更別提了,長大有了老婆,都得被狠狠修理!」

  大家繼續笑得東倒西歪,餘淮趁機大聲接了一句:「老師,這是經驗之談吧?」

  張平紅了臉,揮揮手:「你小子……給我等著!」

  我慢慢想著,嘴角彎上去,滿心歡喜。那種與「過日子」有關的細碎溫暖的小情緒溢滿心間,卻又有種好時光即將結束的惶恐感。

  會惶恐的幸福才是真的幸福。

  §第二十一章 家長會(中)

  No.111

  北方的冬天就要來了,天亮得越來越晚,也讓人的心情越來越灰暗。

  我昨天在走廊裡面遇見洛枳學姐,擦肩而過,人家本來只是朝我點頭示意一下,倒是我沒話找話,乾笑著說,冬天要來了呀。

  聊天氣。不管怎麼說,這種寒暄方式也是鬼佬的發明不是?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並不熟悉的學姐總是讓我覺得很溫暖,儘管她並不是個多麼熱情的人。也許是因為我的心裡總是不能忘記那個場景,我回頭,主席臺下,她站得遠遠的,空場的風中,朝我微笑。

  可惜當時相機不在手裡。太多美好的瞬間,就像風一樣從指縫呼嘯而過,攥拳頭的速度再快,也捕捉不到。

  面對我莫名其妙的搭訕,她愣了一下,很快點頭,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是啊,冬天來了。傳說中的黑色高三。」

  「什麼?」我才高一,她才高二啊。

  她聳肩:「深秋正是第一輪複習進行到中期的時候,從各種月考和校模擬考試開始,直到明年三月的全省第一次模擬的鍘刀落下之前,天越來越短,夜越來越長,睡得越來越晚,成績越來越飄忽,心情越來越煩躁……就好像,明天永遠不會來一樣。」

  她笑著說,語氣輕鬆,好像在談論一種有趣的民間風俗,我卻聽得心裡越來越涼。

  最難過的,也許就是我這種學生吧。同樣遨遊在苦海中,明知道最後就是個溺水幽魂的命,卻也要跟別人一起撲騰,抱著一絲縹緲的希望,一精一疲力竭,靠岸的日子遙遙無期。

  也許是我的臉色很難看,她歪頭拍拍我的肩膀:「嚇唬你的,其實跟高三沒關係。冬季也是抑鬱症發病高峰,日短夜長導致人的心情不好而已。有時間多曬曬太陽,就天下太平了。」

  我們正說話的時候,紅色莫西幹頭從旁邊很快地跑過,帶過一陣呼嘯的風。

  「陳見夏,你他媽給我說清楚!」

  語氣凶凶的,可聲音是輕快的,令人不由得想要探究在欲蓋彌彰的憤怒之下,到底掩埋著怎樣甜蜜的秘密。

  洛枳若有所思地望著那個不穿校服的張揚背影,然後意味深長地笑了,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一樣。

  「沒時間曬太陽,就多看看這樣的男孩子也好。」

  「什麼?」我真的沒聽懂,可是心裡有點兒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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