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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沒有。我這種人渣除了寫寫還能幹嗎?其他夢想要求太高,達不到。」

  方客俠若有所思地看著我,然後把埃裡希?弗洛姆那本《愛的藝術》塞回了書櫥,仔細地看著被我重視的那層書櫃裡的每一本書。

  除了全套的聖鬥士,還有《人類的故事》、《一封陌生女人的來信》、《愛的藝術》、《音樂劇欣賞》、《王爾德文集》、《西方心理學》等等,其中《一封陌生女人的來信》有若干個翻譯版本,幾乎市面上出現過的都有。

  「這些你都會背?」

  「談不上背,只是看了太多遍,每天都在回味,幾年下來就爛熟於心了。」

  他指著《西方心理學》,「其他的也就算了,這麼深奧的東西,也能背得?」

  我隨口說:「大部分文學天才,都是有精神病氣質的人——伍爾芙終身受精神病折磨,陀思妥耶夫斯基有癲癇病,蒙克有輕度被害妄想症,凡高在酒精濃度高達70度的苦艾酒折磨中割下了自己的耳朵,海明威和茨威格都自殺了,卡夫卡、維特根斯坦則是憂鬱強迫和不安等病態的綜合。精神病學家普倫特基主張用精神分裂症的診斷方法去分析諸如波德賴爾、法拉第、牛頓等等;賈米森認為天才的創造同『躁狂抑鬱性障礙』有種聯繫,波士特卻說,精神分裂症並不是重要因素,情感性障礙才起支配作用。」

  說到這,我見方客俠一臉嚴肅,不由得爆發一陣狂笑,「哎哎,要是高中時我能把這些精力用在做習題上,可能也不至於淪落到這所大學來了。」

  方客俠一緩神,說:「這學校很差嗎?至於用淪落這個詞?」

  「什麼都可以,就是學費貴。對我來說只要學費貴,那就是王八蛋上的學校。」

  方客俠忍不住打量了一下房子的設施,「看起來……你家也不像太窮的樣子啊。」

  「還行吧,反正最困難的時期都挺過來了。」我打趣說,「現在我和我媽都是月光女神,吃光用光,一分錢存款也沒有。」

  桌子上的鬧鐘「嘀嘀嘀」響起來,我一看時間,「啊,該淘米了。方客俠,晚上不要走了吧,在我家吃晚飯?」

  他沒有拒絕,「我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我已經走到外面的廚房,「幫我把我媽媽房間裡的圍裙拿來,謝謝。」

  方客俠猶豫了一下,「可以嗎?隨便進你母親的房間。」

  我才想起學校裡盛傳他對母親的敬畏之辭,「不用那麼客套,我們家是很隨便的。圍裙掛在門後面,麻煩你。」

  他拿了圍裙給我,我開始對付那一堆青椒,「你自己招呼自己吧,如果無聊的話就開我抽屜拿影集什麼的看。」

  如果說我媽做飯速度是埃及工人修建金字塔,那我絕對是火箭奔月,二者不可相提並論。一會兒工夫四菜一湯就上桌,我喊道:「方客俠,開飯!」

  我讓他坐在背對廚房的桌子旁,但是客廳還有一面落地大鏡子,依然反射著他背後的抽油煙機。

  「抱歉,我家沒什麼客人會來。」我端起碗,補充說,「來的都是知道我們娘倆底細的自己人,所以懶得收拾。」

  方客俠臉上有異色,但沒說什麼。

  在吃菜前,我舉杯說:「來,祝父親節快樂。」

  也許是這句話使他找到了發問的理由,他試探地問:「影集裡似乎……只有你和你媽媽?」

  「對啊,我們是單親家庭,我2歲時就是這樣了。」

  晚飯結束,我收拾掉碗筷,帶他去我媽房間,指給他看壁櫃一個隔間裡的獎盃和證書,「這是母親節徵文時拿的獎,全市一共三個人獲獎,獎品是長江三峽游和兩張溫泉票。開船的那天,另外兩個獲獎者帶著好朋友一起去,只有我帶了我媽——不瞞你說,我老實得很,還以為只能帶媽媽去呢。」

  方客俠看了我兩眼,等我看他的時候,他偏又別開頭去,拿起金箔畫相框端詳。

  我問他:「方客俠,你覺得有父親是件幸福的事嗎?」

  他抬眼看了看我,慢慢搖頭,「我不知道。可是我和我的父親在一起,幾乎從來感覺不到幸福。」

  方客俠跟我說了一件他小時候的事情。他說他曾經有一個很要好的表姐,只大他兩個月。兩人幾乎是青梅竹馬,上學放學都在一起玩耍。有一年春節,兩個人在大客廳裡玩遊戲,來了一些客人,他的父親就叫兩個孩子去房間裡看電視,他們剛進去不久,有個客人偷偷進來,拉過他塞了很多好東西,什麼玩具、零食、衣服,還有一個挺厚的紅包,邊塞邊和他寒暄,問這問那。表姐獨自坐在一邊等這一切結束,他看得出來她很難受,這樣的春節幾次過下來,兩個孩子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就成了陌生人。

  「我不知道可以為她彌補什麼。」他說,「我每次都想把自己得到的東西分她一半,哪怕全部都給她。可是她說不要,而且神情很冷淡。從她再也沒有出現在我家的那個時候起,我就恨春節,只要在春節的時候,我會想起她,想起自己其實一無所有的生活,聽著震耳欲聾的鞭炮聲,看著亂七八糟只唱頌歌的春節晚會,心裡特別特別空虛,甚至有點恨我的父母,我覺得我曾經是很幸福很容易滿足的,是他們剝奪了我這點微不足道的快樂。」

  「說出來你別不相信,」他低聲說,「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希望自己是孤兒。」

  「你別逗了,」我把拉開的可樂拉環一個揚手從陽臺扔下去,「就算這是真話也不好笑。不過你已經有了獨立判斷是非對錯的能力,可你依然記得那位小表姐,這說明你是一個尚未麻木的大好青年啊。以後不要讓你的子女過那種生活不就得了?」

  方客俠低聲一笑,「說正經的,你每年春節怎麼過?」

  「和所有家庭一樣啊,我媽總是把壓歲錢藏在一個很難發現的地方讓我去找,三十晚上春節聯歡晚會結束還沒找到就算棄權不要了,真無恥!我周月年就是刨地三尺也得給她掘出來,結果就連N年前她掉在櫃子角落裡的戒指都挖出來了也不見錢的影子,後來才知道她是利用我給她找那些隨手亂放找不著的東西,順便大掃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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