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要有多勇敢,才能念念不忘 | 上頁 下頁
一一二


  她沉默了會兒,下決心說:「在他走的那一刻,我心如止水,就想孤身一輩子了。可是堅持好像是件很困難的事。覺明,你為什麼也不堅持呢?你以前斤斤計較的,是個完美主義者,現在為什麼不了?你知道我心中永遠會有人。」

  我笑笑,「傻瓜,那是我理解了。我和他有什麼區別呢?你是他的初戀,也是我的。他跟我一樣愛你,我跟她一樣只希望你幸福。」停頓下,又說,「你們經過那段歷史,其間的情意外人沒法說,其實說起來,你的餘生你怎麼處置都行,只要你心靈圓滿。我只想說,不要難為自己,把懷念的形式搞得很畸形。你生活的品質跟對他的感情不存在直接的關係。」

  她的手神經質的刮著手上的藤條,默默無語。仿佛在消化,良久她又問我:「如果我們最後還是成不了,你不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我說:「戀愛是一個過程,幸福與否不一定就是用結不結婚來衡量。我享受跟你在一起的點滴時光,從來沒有去想要是最後得不到你,那我過去和現在的一切都是白費勁。絕對不會這麼想,因為付出本身已經很快樂,愛情中沒有委屈可言,也沒有犧牲之說,都是甘之如飴才去做的。我追你,固然辛苦,也是我發了神經病樂意。」這番話蠻偉大,現代人誰不計較投入產出的比例呢,我是生意人,自然也要講效益,但是我的感情已到這種程度,與其計較結果讓自己不爽,不如學阿Q享受過程。「錦年,誰也不是天生想做信念的叛徒,我們不過在接受生活的矯正,正如理想是用來破碎的,愛情其實是用來嚮往的。就像陳勉活著的時候,也打算藏起對你的愛跟別人過普通人生活一樣,我放棄了我那可笑的理想去包容你,與其說是一種妥協,不如說是一種成長。」

  「前些天,去超市買東西,大包小裹的擠公車,突然一個急刹車,我左右晃了半天才勉強拉住扶手,那個時候,突然想起你;一大早在醫院排隊等掛號,隊伍一點點蠕動,站得我腰酸背痛,那個時候也想起你。沈覺明,你不覺得,很虧嗎?」

  「是很虧啊,你怎麼不說看到我身邊站著各女人很嫉妒,接到我媽的電話,雖然被罵得狗血淋頭,但是知道我跟人家分手了,你還是忍不住得意的笑。還有,太多了,你不想我嗎?今天炒菜很賣力啊。」我眯起眼,調侃她。她面紅耳赤,「要你胡說八道。」

  我又道:「都說一個男人一生中可能會遇到兩個女子,一個是紅玫瑰,一個是白玫瑰;是否可以倒過來說,一個女人一生中也會遇到兩個男人,一個是心裡念念不忘的傷,一個是現實生活中扎扎實實倚靠的胸膛。相比於做那道見不得光的傷,我更願意淪落為後一種。」

  她垂頭不語。良久嗤笑說:「沈覺明,那我是你的紅玫瑰還是白玫瑰?」

  「紅白你通吃。按你這種年紀,不是蚊子血,就是飯蘸子。」

  她鬧著打我。我說:「輕點,別把你媽驚醒了。「

  那夜,我睡得特別踏實。無夢。早上,被亮晶晶的陽光舔醒。

  錦年帶我去運河。路上,她說:「以前的古運河已開發成旅遊點了,建成了一個超大的廣場,除了安置幾個假模假式的人文景點,便是造成了些細引小孩子的娛樂設施,像摩天輪啊、海盜船啊,很不倫不類。但是,老闆娘說,碰著節假日,來此地休閒的城裡人還是相當多的。畢竟,周邊還有農田、山林,是天然氧吧。」

  我上次去是什麼時候?近十年了吧,那運河長什麼鬼樣,一點都不記得了,只記住了一個成語——失魂落魄。

  十年生死兩茫茫。運河怎麼能知道人世的翻雲覆雨?

  以前的旅館還在,為迎接運河的新時代,外面刷了層紅漆,只不過經過風雨剝蝕,原先可能非常鮮豔的正紅已經淪為鐵銹一樣的暗紅,襯著房子更加暗淡頹敗。

  老闆娘正趴在櫃檯上無聊地打盹。屋子裡靜悄悄的,光線斜探進來,落到粉皮剝落的牆上,點到為止。因為靜,因為房子老,所以非但不覺得熱,還能感覺森森陰氣,適合儲藏記憶與愛情。

  錦年猶豫了下,還是湊過去叫「阿姨」。老闆娘迅速抬起臉,隔了十年的光陰,她跟這房子一起老了。

  「錦年?」老闆娘揉著惺松的睡眼,又從指縫裡詫異地瞅著錦年背後的我,「是,小陳媽?」

  「不是的,是我的一個朋友。」

  「小陳呢?」

  「他,出國了。」

  「哦。」

  那一聲「哦」字不知道是不是藏了很多洞明世事的無奈。

  老闆娘拈著鑰匙站起來,「還住以前那間嗎?哪間都行,這幾天一樁生意都沒有。」

  「還是那間。」錦年拿起鑰匙。

  客房之間有個四方的園子,種滿了植被,瀉一地的陰涼。錦年指著角落一張石桌對我說:「我們以前常在那裡吃飯。我喜歡吃魚,每次他都會挑最新鮮的留給我。旁邊那棵樹是陳勉栽的,我至今不知道名字,只叫它香花樹。這種淡香纏繞了我整個的青春記憶。你聞到了嗎?」

  的確,鼻端有一種淡異的馨香,香中帶苦,幽遠繚繞,撲朔迷離。

  再看那樹,不見得高大,卻別有風采。花是無數須須蕙蕙的白色細長花蕊組成,散發開如發射狀,一束束停頓在枝葉上,像片片逃遁的雲。纏綿之極,又淒迷之極。

  這時起了一陣風,花枝隨著左右顫動起來,仿佛聽到了錦年的話,在作者積極的回應。

  錦年趨前仰望花樹,「我跟他最好的時光都被它看在眼裡。可是真的很短暫,全部的愛意只濃縮在一個夏季。可就是為了這一季的記憶,他搭上了生命。這麼蠢。」錦年突然淚下,「我每每想起來,就忍不住恨自己,同樣一個夏天的記憶,他死死追尋,可我輕飄飄遺忘。」

  你並沒有錯。我想說。感情不是利益的你推我送,給人的可以傾囊捧出,收的人完全可以一分不要。

  我沒有說出來因為愧悔是生者對死者的最好禮物。通過愧悔,我們

  領悟曾經的忽視與傷害,由此眷戀生命,珍惜擁有。

  那晚,錦年撥開長草,坐在一塊突出的石頭上,看滾滾逝水。

  水色如墨,漁火三兩閃爍,風一如既往地空曠爽利,帶淡淡的魚腥味道。月光如流,絲絲散下,人輕影重。十多年前的往事依稀似夢,渾然心頭。我相信這一刻,錦年與陳勉已經跨越時空握手。

  是記憶裡一場不散的宴席,是不能飲也要拼卻的一醉。緣起緣滅,如潮長潮落,然而不管時光流轉,歲月變遷,青春的疼痛總會咯在最柔軟的肉裡,久而久之化為一顆閃耀的珍珠。

  而我並不遺憾,因為,我明白,所謂愛情,是一種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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