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要有多勇敢,才能念念不忘 | 上頁 下頁
九十一


  我笑,「會很臭,但總歸是水,能解燃眉之急。我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得到救援。」

  「那個——」她想了很久,小心翼翼說,「用什麼容器啊?」

  我憋不住笑出聲,一笑,後背就牽心連肺的痛。

  「你還笑,笑你個頭。」她也笑。一笑,就沒了那種尷尬和局促。愛人之間是完全的袒露,有什麼禁忌和骯髒之分呢?

  「那我喝你的。」她伸手過來,解我褲子拉鍊。我開她玩笑,「你想好用什麼容器啦?手還是嘴?」

  她氣得打我,我疼地叫出聲。

  空氣突然繃緊。一個漩渦後,她輕輕說,「你喜歡什麼?」

  她的手觸在我的小腹上,帶點冰,還有點顫。錦年與我沒有真正的性接觸,一直以來,都是我親昵她,對她的身體熟稔,她卻從沒見過我的。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憑空起了一種絕望的貪念。就是那種沒有將來只有現在的末日感。誰能知道以後會怎麼樣?但反正我想跟她有一次,想為她爆發一次。

  「你說呢?」我反問。

  她大約感覺了我企圖,困難解釋,「不要這樣,不是我不願意,做這個會損耗體力,你受傷了……我們以後,有時間……」

  「錦年,你從來沒看過它,現在也看不到,我要你感受一下,記住我。」

  「陳勉。」她猶豫了下,服從了……

  「這就是你嗎?還這樣驕傲。」

  「喜歡嗎?你可以跟它說話。」

  她俯下身,唇擦過去,像風一樣,可是每到一處所向披靡,我覺得我就像風中一塊飛絮,被扯得細細的,沒了自己,只有靈魂,向著高空,無盡的攀升。

  「錦年,別停下,我想擁有你。我怕沒有以後。我什麼都不要,只想要你。滿足我一次。」

  「陳勉。」她想來又悲淒又難過,也是豁出去了,舌尖忽然有了生命的力度。我頭次感到了骨節爆裂的感覺,心裡藏匿的那幢火山轟然敞開,溫度持續上升,熔岩噴湧。她打開了一個深邃的鮮活的世界。

  是啊,如此神奇的體驗。

  明明身處黑暗,可我仿佛看到滿室的光亮。這來自她炭火一樣燃燒的眸子,清明,燦爛。溫暖,可靠。我愛她。

  「親愛的。」我喃喃呼喚。只覺得自己的生命可以就此散落,就此交付。我不再有遺憾。因為我也燦爛釋放過。

  餘震還在持續。

  有一次,忽然炸過來一團光線。我們閉上眼,稍微適應一陣後,才睜開,注意到頭頂露出了一條淺淺的縫隙,光線就是從這邊進來的。憑此,我們約略能分辨出大約是在13日的白天,外面好像還在下雨,雨聲淅淅瀝瀝,卻沒有一條雨絲能夠吃到嘴,這叫人更加的火燒火燎。

  有光就有希望,可是那時候,因為粉塵與潮濕與傷口的共同作用,我的舊疾已被勾了出來,開始咳嗽,咳嗽又吞噬著我殘存的體力,到光線隱去,重進入黑暗的時候,我發燒了,腦子昏沉,身體則越來越冷。

  也許是我預支了快樂,此後便不能有。

  錦年抱著我,竭力溫暖我,她同樣的奄奄一息,可是,我不行後,她好似猛然煥發了意志,不停地鼓勵我。

  我睡思沉沉,在夢與夢中穿梭,經常看到浩浩蕩蕩的水,向我兜頭卷過來,我不知道這暗示著怎樣的生命玄機。我可能返到了生命的最初,要回歸混沌。錦年,我大叫著。喘著氣。倉促的人生尚有我的留戀,我不願意放手。

  她一遍遍回應我,眼淚落在我的手臂上。「陳勉,我在。我不會扔下你的,你也別扔下我。你要堅持,都看到光了,很快就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嗯。我們要在一起。」我抓著她的手睡過去,又在夢裡倉皇醒來,胡亂喊著,「錦年,我們不結婚了。他們追我們。無路可走……」

  如此反復。我越來越虛弱。錦年的聲音也越來越遙遠。冷直逼入心臟,仿佛只要一鬆氣,就要離開她。為了盡可能地陪她多呆一會,我拼命地抗拒著。

  昏昏沉沉,飄飄蕩蕩……有光亮,有黑影,有眷戀,有決絕……在生死間徘徊。

  有次,我忽然覺得神清氣爽,咳嗽也沒了,可以抱住錦年,親她起了燎泡的唇。

  錦年說,像兩隻老茄子在吻。她開著玩笑,為我挺過難關由衷高興。她不知道這也許只是我的迴光返照。

  「我想聽聽你和沈覺明的故事。你別擔心我吃醋,我就想聽。」我跟她說。

  她苦笑,「說什麼?」

  「你想他嗎?這麼長時間沒人來救,我們的生命很有可能走到了盡頭。」

  她點點頭,「要說一點都不想是撒謊。想媽媽,想爸爸,也想他。就是覺得有點虧欠,對他一直很凶,如果可以,與他共度的日子,可以溫柔一點;想上次通話,要是知道是最後的告別,會多說幾句。他不欠我,只是愛我。……可是愛錯了。希望他找到他生命中的人。我現在心煩意亂,想不了他太多,只希望你能挺住,我們要一起出去,結婚,過痛快的日子。你要堅持,為了我……」

  我說:「錦年,我還記得你和他到北京來救我那次,在醫院裡,你跟他告別,嬉皮笑臉,很放鬆。很自然。仿佛生來如此……」

  「你不要說了。都是過去。現在我只有你。」錦年都要哭了。

  我也不想多說,可是有些話又必須交代,因為我預感不好,我可能會先她而去,雖然我也那麼不甘地不認命地想看我們光明的結局。

  光明的結局?我又一次感覺自己被無情耍弄了一回。

  在錦年破釜沉舟的時候,在我以為幸福唾手可及的時候,扎實的災難從天而降,夢依然是夢。

  我如果有眼淚,一定會笑得淚流滿面。

  太可笑,也太可悲。但還說不出怨言,生命的最後關頭,由錦年陪著。

  錦年最終會離我遠去。

  她其實從來沒有跟我近過。

  只是一場幻夢……

  我握住她的手,手心還有她的溫度。她在,並且我相信她此刻愛著我。

  我說:「錦年,這次地震,我們從未有過的近,從未有過的親,沒有罅隙,沒有世俗的偏見,只有你和我。我很高興,也很滿足。如果說人生終究無情,這最後一刻,還算給了我最後的恩賜。我不信我們的血緣,但是畢竟沒有證據,沒有證據,在別人眼裡,我們就是破壞秩序的。秩序和體例都是沒法破壞的,它剛硬、冰冷,規範和約束著任何旁逸斜出的情感。沒有秩序,社會不存在,有秩序,必然也會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犧牲品。我就是吧。你聽不懂,沒事,我只是想說,你一定要活下去的。我看到了,會有救援到來。你不要作繭自縛,沒有什麼命中註定的說法,攜手走到最後,才是命運的答案,才是你的歸宿。我的歸宿就在這裡,這個黑洞裡,你愛著我,我愛著你,很幸福。」

  「陳勉,」錦年聽不下我的胡言亂語,「你別說話了,好好休息,別亂想,我們會一起出去的。」

  可我必須把話說完。

  「錦年,我一直知道,如果說我在情感裡做了贏家,能夠勝過沈覺明的地方,無非是占了先機,你又太善良,因為懂得我,所以同情我。要光比感情可能不是這樣——」我笑著,忽然一點都不嫉妒,一點都不不酸澀,因為我已經快迎來了我的結局,「我走後,你跟他去吧,不必掛念我,祝你們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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