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要有多勇敢,才能念念不忘 | 上頁 下頁
六十七


  陳勉托我背的手很輕,像蜻蜓的翅膀,其實我希望他用力一些,我不計較。這麼一失落,我莫名其妙叫他,「哥。」這一聲哥,輕柔、婉轉,叫出了哥以外別的意味。我沒這麼樣叫過我哥。

  然而陳勉喜歡的是錦年,哪怕跳舞時我那樣深情寄居在他眼睛裡。跳舞之後,我不過是一個乖巧文靜的鄰校女生。而錦年有勃勃的生機。我不知道她哪來那麼大的膽子,在黃昏的運河邊,夕陽挑起瀲灩的細浪,我親眼見她和陳勉在吻。他們擁抱著,又倒下去。熱浪燙人。對跟她同齡的我來說,未免驚世駭俗。

  我是那個轉身離開的人。

  只是在夢裡,我會夢到我是錦年,被陳勉壓住了擁吻。我不知道唇舌該如何運作,只覺得頭暈腦脹,氣息短促。醒來悵然,才知自己只配做夢。

  我的教養,以及長久以來被灌輸的道德規範教導我,女孩子要矜持,不能主動。

  很多年之後,陳勉在錦年那裡受了傷害——他跟她的談話被錄音,而後被我哥公開。我去找他。他喝了很多酒。醉了,拽過我,好像把我當成錦年,他眼裡的憤怒熊熊燃燒。然後,他的唇決然掠過我。周身全是濃烈窒息的酒氣。酒氣過濾後,是屬於身體內部的乾燥而又蓬勃的渴意。

  他用力扯我的衣襟,我拉住他的手,哀求說,不要這裡。

  他的房子髒而亂,毛糙的水泥地上積著經年擦不掉的污垢和塵屑。

  這一句話,即把他的幻覺破滅。他酒醒大半,悶聲說,「對不起啊。」

  我一顆顆無措地系著紐扣,跟著他結結實實地沉默。

  也許錦年不這樣。也許我也不該這樣。然而。我做不到。我希望至少有一張乾淨的床。

  「你走吧。」他趕我。

  我說:「你,搬我那邊去吧。我可以住宿舍。」

  他冷冷笑一笑,「小姐,我還沒窮得要接受施捨,如果需要,我會找你。」

  我慌亂站起來,局促難安, 「陳勉,我今天,並不是……」

  「你別靠我太近。我不是好人。」他撲哧又拉開一罐啤酒。

  那是我失敗的第一次,但是我記住了他的吻,莽撞粗魯而富有進攻性。也記住了他身體裡的渴,如此濃烈。

  他真的是座火山,把愛的熔岩一點點化進體內,明明很燙,卻能夠深深壓制。

  畢業那年,我不顧家裡反對,執意留在北京,也不顧老師同學的詫異,放棄那麼多條件優厚的OFFER,選擇做一個普通的電腦老師,只是為了陳勉,只是為了縮短我和他的距離。他有時候很自傲,但骨子裡是自卑的。沒有正經的學歷,檔案上描著污點,工作不好找,即使找到,即使作出成就,他的野路子也總是受同行非議。他有很多不快樂,但他從不會對人說,一律選擇自己消化。

  我能做的,就是悄悄在他身邊,沒有面目,沒有特色,像個普通婦女一樣料理他的起居。我知道這樣的我,他不會愛,但是至少他會接受我的存在。而如果我恢復沈覺安的面目,去暢意跟哥哥一起管家業,或者去別的企業做一個白領,他卻是連夠都懶得。

  愛是一件很奢侈的事,要付出很多代價,並且還要付得無怨無悔。對此,我只能說,我願意。

  那個年年拿一等獎學金、為眾多男生傾慕卻從不對他人稍假辭色的沈覺安,陳勉永遠不會知道。

  因為錄音帶事件,陳勉的發展不太好。在和美,業績雖還不錯,但是閒言碎語不少。老闆留了心眼,對他也不是很上心。他看著無所謂的樣子,但我知道他苦悶。他需要做出一件大事情,讓老闆覺得他不可或缺。我留了心眼。正好,我家的企業跟朗恩奪標。和美是朗恩的大代理商。

  我那些時,回家很勤,後來偷聽了爸爸和哥哥書房的談話,知道了技術的漏洞。哥哥跟爸爸許諾一定會在競標前解決這個問題。

  我告訴了陳勉。

  陳勉很奇怪地看我。他一定覺得我品質有問題,我微弱解釋:「哥哥上次對你不應該,我只是幫他還。家業有我一半。」

  陳勉提高嗓門:「跟你哥沒關係,是錦年。」他這麼說時,分明還是很介意。

  我說:「你一定覺得我挺沒出息吧——」

  「不。」他面目有點淒慘,轉而一緩,「你對我好。而錦年對你哥好。那就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

  陳勉那一擊贏得漂亮。在和美,他開始站穩腳跟。

  他心情好,問我想要什麼,他想滿足我一個願望。正好逢暑假,我說想跟他一同出去玩。他答應了。

  他休了20天假。我們從北至南,一路走了很多地方。在途中,他跟我說起錦年的夢想——周遊世界。我說,「小時候,很多孩子都會有這樣的夢想。長大後,有條件去實現的,不屑去實現;不能實現的,也就只當作了夢想。」

  「那錦年是哪一種呢?」他問。

  「第一種。哥哥有錢,而且對她大概會千依百順。」

  陳勉淡淡笑,「我沒有錢,但我會認真對待她的每一個心願。」

  我心裡一滯,又漫上些微的酸楚。陳勉如此隆重地對待錦年,他會想著邊上還有一個隆重對待他的人嗎?

  在普陀,我跟他走失了。我請香出來,不見了他。

  我的包由他拿著,手機和錢夾全在裡頭。我漫山找著他。他大概也一樣。我們一次次的隔著人流錯肩。

  找到黃昏,腰酸腿軟,我怏怏出去,才見著他在出口處等我。

  看到我,他指向夕陽下層林盡染的山坡,說,「安安,你看,漂亮吧。」神情那麼平常。好像他一直就在那等著為我指點這一處美景,可聞著他身上的汗味,分明也是焦急找過的。他就有這種本事,在等到結果後會消化掉不愉快的中間。真叫人心安。

  「你許什麼願了呢,這麼晚,我還以為你在請菩薩吃飯賄賂呢。」他轉向我。他也會開玩笑的。開的玩笑全是暖意的。

  「是啊,最後要買單,發現錢包在你那,菩薩氣得把先前的許諾都取消了。」

  陳勉微微笑著。笑得含蓄。風從林子那頭微微地拂過來,將那笑意扯得大了些。

  「你這樣別動。」陳勉喝住我,拿出相機,拍下林子在夕陽下堆疊的倒影,以及立於倒影上的那個被風吹得有點傻傻的女人。

  我那時候真的很傻。傻到只想做他身邊一個模糊的影子。可能抗拒不犯傻嗎?因為跟他在一起附帶著還有此生再不會擁有的甜蜜。

  貴州某個晚上,我們在一個條件簡陋的小旅館就宿。我是但凡有條件,每日必要洗澡的。看旅館有衛生間,便洗去了。洗澡洗到一半,停電。幸好水沒停,我潦草沖了下,摸黑擦乾身體,胡亂地套上睡袍出去。

  陳勉正好舉著燭臺推門進來。

  光線一照,便看到我的狼狽,袍子未系緊,松松地露著一片被燭光熏成油畫色的肌膚。

  空氣打了個漩渦,繃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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