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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那麼自己是願意的了,如果沒有沈覺明的電話,我和陳勉此刻已有了質的飛躍。我又問自己。答案是肯定的。我從來不違背自己的內心去做事,可是為什麼,此刻,在陳勉離開後的河岸,我這樣一遍遍地分析自己,好像懷揣一份懷疑在內。我覺得自己無聊,便以砂石擊打水面。水與月的纏綿被攪散,驚惶地躍出動盪的金銀碎片,又圈圈回歸寂靜。正是夜色最濃郁之時,我腦袋又沉了起來。

  再次醒的時候,大概四五點的光景。夏日天色亮的早,曙色已爬起,粉藍一條綴在遠天。天空經過一夜的休整,分外清澈。

  我打個哈欠,揉著被蚊子叮得紅腫的手臂,睡眼惺忪地朝旅館走去。

  快到的時候,赫然看見旅館前有人。準確地說,是有人在擦車。擦得很是帶勁,讓我聯想到"虎虎生風"這個成語。這旅館外客向來少,即便來幾個,也多是附近廠家工人們的窮親戚,像這樣看上去有點檔次的私家車等閒見不著,若這等精力過剩的神經質司機更是難得一遇。我非常詫異,詫異之後便有了一窺究竟的衝動。

  但是在我揚聲打過招呼,驚見對方尊容後,便恨不得將自己的舌頭咬斷。

  那賣力擦車的傢伙正是沈覺明。

  他緩緩直起了腰,眼睛略略迷糊了下,然後像看到真正的獵物一樣睜圓,放出灼燒的光。

  他怎麼來?他不是急著把陳勉叫回去處理問題嗎?我還在一驚一乍的時候,一桶髒水已潑面而來。事出突然,我毫無防備,被澆個結實。水是他擦車剩下的,帶著隔夜的腐臭與汽油的刺鼻味道。

  啪。他把水桶摔在地上,卻冷笑著說,"不好意思啊,沒注意。"

  我本能想反擊,但因為狼狽,居然說不出話,只湯湯水水地淋著,手足無措。看上去就像一個犯了錯受到家長懲罰的小孩子。可我做錯了什麼?

  一愣神後,我往屋裡逃。他兩步三步跟過來。

  "你想幹什麼?"我冰冷瑟縮。

  他好整以暇:"這旅館是你開的嗎?"

  "你憑什麼潑我一身髒水?"

  "教訓你啊。你才幾歲,不好好學習,就知道跟人鬼混。"他居然說得冠冕堂皇、理直氣壯。

  "我怎麼樣關你什麼事?"

  "我哪裡想管你的事,是你媽媽見你夜不歸宿,通過安安,輾轉找到我那裡,問陳勉在哪?我說你們約會去了啊。你媽媽急得直跳腳,要我馬上把你們找回來。……我也不知道我是你家誰?半夜三更滿大街找……原來你們躲在這裡啊。夠隱秘,夠……"他說到此,竟然氣得發抖。我怔忡一下,敢情他看到我和陳勉在運河邊的畫面。臉微微燙起來,可轉念又想,那怎麼樣啊。他生什麼氣?於是嘴硬道,"要教訓也是我媽媽,你憑什麼?"

  "憑什麼?"他嘴角翹了翹,突然抓住我的腕子,把我逼到樓梯拐角口,雙目精光閃閃,一句話似乎就要脫口,又咽回嘴裡,只眉眼閃過一絲沉痛。他放低聲,"憑我認識你這麼多年。我相信偶然,21歲時,你偶然進入我的生命,我一直把你當作是命運的饋贈。"

  我第一次聽他講這麼文諏諏的話,只覺得好笑,便真的咯咯笑起來。

  他惱羞成怒,手上力加大,指便與我纏到一處,我無來由一陣心慌,仿佛預感他要做什麼,掙扎著扭過頭。

  "想躲?"他仿佛咕噥了這麼一句,便沉沉湊過臉,聲息漸要相雜的時候,樓梯滾下一串腳步,老闆娘救我于水深火熱中。

  沈覺明手一松,我趁勢掙開,溜回自己房間。

  在刷刷的水灑下,我身疲腿軟,腦子如糨糊,黏住了,只滾過幾個單調的名字,閃過幾個錯落的場景。

  與陳勉在草叢中翻滾,仿佛是多年前的餘緒……

  媽媽按著腦袋,微弱地說:總之你們不可以……

  沈覺明握著我的腕子,目中奇痛……

  跨出浴缸,我用手把鏡子上的蒸汽一點點抹幹,然後看到自己一張矛盾的臉:臉色是蒼白的,可嘴唇卻奇異的紅。

  不知道怎麼回事。

  我閉閉眼,下意識要換衣服,卻發現無衣物可換。昨天來前,實際上並未準備過夜。別說外面的衣服,就連內衣也沒帶。這小店也不提供睡袍。我只得拿浴巾將自己裹住,而後匆匆洗掉一干被沈覺明污染的衣物。

  推門出的時候,愕然發現沈覺明在,正仰面躺在房內床上。他怎麼說服老闆娘讓開的門呢?

  順著聲音,他撇過頭,原本煩躁的臉漸漸舒張,竟是安然自得的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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